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反驳,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一、

新帝李修,草莽出身,龙潜之时,在村东头杀猪,因乡绅官员沆瀣一气,于是拎着杀猪刀奋起反抗,一不小心就称了帝。

帝京的旧贵族瞧不起新皇,却又不得不为了权势低头,如何不显谄媚的和李修交好就是头等大事。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咱们给皇帝送个女人吧!

是个好办法,但是这个女人谁家出呢?

家室太低不行,看着不诚恳;家室太好也不成,看着太谄媚;还要漂亮,不然皇帝看都不爱看,还怎么吹枕边风?

引经据典你来我往的商量了半个月,最后这个好事落到了我祖父头上。

没办法,他小老婆多,子嗣也多。

祖父焚香沐浴,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天,一出来就找了我爹,说这个差事归你了。

我爹心痛啊!

贵族嫁女不像市井小民,须得从十来岁开始相看,到了十五六方才能把婚事定下,讲究的人家一般要把女儿留到十八才出阁。

我爹拢共就三个女儿。一个是我长姐孟意淑,年方十八,饱读诗书美名远播,那是我爹的心头肉,早就订了一门好婚事,未婚夫是陇西郭家的嫡次子,通家之好怎么悔婚?

另一个是我小妹孟意岚,才十一,拎出去嫁人不太人道(皇上估计也不太同意)。

剩下一个就是我,孟意浓,是个庶出,文不成武不就,书读的不好,人长得也。。。

人长得倒是挺行,主要我娘长得好,听人说她活着时候最受宠,可惜红颜薄命死的早,我一岁时候她就香消玉殒了。

因为这事,我爹嫌我晦气,都不爱见我。

思来想去,我爹决定把我拎出来送进宫

我祖父仔细一想,觉得也行:反正也不是去做正妻,世家庶女给泥腿子皇上做妃子,般配!

于是新皇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提前拥有了一个年轻的妃子,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事情商议好之后,我的丫鬟小翠替我打听了一手消息,她说:「新皇宫里还没有后妃,而立之年龙精虎猛,姑娘嫁过去准没有错!」

私以为,她可能不懂龙精虎猛的特别含义。

小翠还说,皇上一开始并不想答应,觉得世家女事太多,只会耽误他拔刀的速度,但是耐不住大家劝他,最后还是妥协了。

听到这我忍不住顾影自怜,我就知道,我生来就是多余的,不被期待的,宛若风中落叶,漂泊无根——

小翠忍无可忍打断了我,问我要不要吃小厨房做的水晶肘子

美食当前,伤春悲秋可以暂停一下。

那天,吃了半个水晶肘子出去消食,没走两步就听闻京里的公公带着圣旨来了,皇上很慷慨,一封就封了个贵妃给我。

以至于很多年后,一提到封妃之事,我都觉得有一股积食的肘子味。

二、

说来也怪,进宫之事明明是我家求来的,皇上不同意都不行,结果圣旨一来,府上愁云惨淡,就差门口挂白帆了。

那情景,说我死了都有人信。当然,如果我不幸夭折,他们是不会这么悲伤的。

圣旨到家第二日,我爹把我叫到书房叙话,天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我爹的书房。

墙上挂的是大家李夫子的画,一画千金,案上放的是汉白玉的书镇,配着青玉笔洗,看似质朴无华,实则处处金贵。

可惜我读书不多,想不出什么精妙诗句来形容,只能在心底默默说一句:我家真有钱。

我爹站在上首,一脸愁容和无奈:「吾儿意浓,为父本不愿送你进宫,世家贵女怎能配粗人?可恨圣旨已定,再无转圜余地,为父心再不忍也不能压上全族性命,只能委屈我儿。下月新帝入京,你进宫后,需以家族为重,谨慎行事,万不可坠孟家风骨。」

我面上十分动容,心里直翻白眼,说得好像皇上非要娶我一样,还不是你们上赶着送的,跟我这装什么慈父,你都不一定记得我几月生辰。

像我爹这样的世家子,委实虚伪。

想追名逐利又担心姿势不够高雅,不管做了什么污糟事都要扯上一番大道理。譬如我祖父,后宅姬妾成群,上月还收了一对美姬,五旬老翁十八娇娘,说一句好色之徒也不为过;偏他还要吟诗作赋引经据典,来佐证自己只是「行风雅事」,纳妾并非本心。

我爹这番话,就很有其父之风。

当然这些话我只能在心里说,虚伪是我们孟家的家学渊源,我书读得不好,传家之术倒是学得不错。

「父亲多年教诲,女儿片刻不敢忘,此去一定谨记家训,凡事以孟家为重。」

我跪地诚恳的给我爹行了个大礼,如果是我长姐在这,应该还能吟两句诗,旁征博引文采斐然,可我粗鄙无文,只能装乖。

我爹有心和我再说两句,但我们父女这些年见面不过一手之数,实在没情可叙,只能就着家族大义翻过来调过去的说,说得我昏昏欲睡。

终于挨过了我爹一番慷慨激昂但是没啥作用的训话,我又迎来了嫡母的礼仪培训。

平心而论,我嫡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心性高洁目下无尘,对我们这些庶子女一视同仁,倒是比我父亲更有贵族风骨。

嫡母其实并不赞成送我入宫,新皇马上打江山,是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人物,这些年什么美女佳人没见过,难道还会为女色所迷?若是想与皇帝修好,自有千万种办法,何必搭上家里女孩儿一辈子。

但是事已至此,她愿不愿意已不重要,横竖我都是必须要进宫了。

三、

今夏多雨,我进宫那日难得是个艳阳天。

虽说只封了贵妃,但为了表示对世家的重视,礼节之繁复,我一路跪过来几欲早登极乐。

终于得了一会空闲,小翠偷偷给我递了两块糕点,聊慰五脏庙。

我进宫就带了小翠一个人,嫡母还给我准备了两个嬷嬷并四位美貌侍女,都被皇上派来的人给拦下来了,说是宫中伺候的人都准备齐了,贵妃娘娘直接入宫就可。

确实准备的挺充分,门口站着两个武婢,那身形之勇武,能顶我兄长两个。屋里站着的还有一个嬷嬷和两个动作利落的侍女,刚刚已经和我见过礼。

过了一会,李修派人来说,今日政务繁忙,让我自行用膳。

用膳好!

两个侍女替我摆了膳,说厨房做得匆忙,若是我有什么喜爱的,可以叮嘱下去。

我这人优点不多,不挑食算一个。

我一边吃一边默默感慨,皇上不愧是杀猪匠出身,你看这个猪肉,选的多地道,肉质紧实肥瘦均匀,真是术业有专攻不服也不行。

我谨守用餐礼仪,不急不缓下筷稳准狠,吃完了一整盘肘花并半个猪蹄,吃的小翠欲言又止,伺候的侍女目露震惊。

月上中天,皇帝终于想起来今天新找了一个小老婆,得去看看。

我睡眼惺忪的被小翠从床上抓起来,说皇上马上就要到了,让我赶紧起来接驾。

李修倒是不爱摆什么排场,大马金刀的坐在我从家里带进来的雕花小矮凳上,一边扒拉我的小矮凳,一边跟自己的侍卫说:「这凳子坐着舒服啊,上面还有图,朕看看画的啥?」

他把凳子从屁股底下抽出来,一只手就举起来了——我那凳子是上好的红木做的,虽然不大但是很重,我家侍卫都需两个人抬着才拿得动,皇上的手劲委实是大了点,怪不得是杀猪的一把好手。

嫡母给我恶补的宫廷礼仪终于有地方用了,虽然但是,我觉得李修可能不太在意。

我非常端庄的给李修行了一个大礼,端端正正的跪在他的脚下。

额,场面有点奇怪,因为他把凳子举起来了,人是蹲着的,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和皇上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诡异的姿势?

我努力平复了心情,继续把礼行完:「臣妾孟氏意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起来吧起来吧。」

李修拍拍裤子也站起来了,小翠跟着把我扶起来,我借机仔细打量了一下未来的丈夫兼主子,啧,帝京传了那么多皇帝的故事,无外乎勇武粗俗英明无礼,怎么就没人说过他长得这么好看呢?

时人喜欢伟丈夫,皇上就是这一款,虽则肤色黝黑,但宽肩窄腰,眉目英挺,气势迫人,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美男子此刻浓眉皱在一起,表情一言难尽:「你多大了?」

「回陛下,臣妾十四了。」

「才十四?」看得出来他真的没怎么关心过我,不然也不会被我的年纪吓到「这也太小了,千挑万选就送了个丫头片子进宫?」

说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眼神中嫌弃之味更甚:「这都没长开呢!」

我内心十分气愤!谁说我没长开,嫡姐大我四岁身量都还没有我高,我虽是个庶女,但也是帝京出名的美人好吗!粗野武夫,不懂欣赏!

但我不敢说,只能诚惶诚恐的跪下,小翠也跟我跪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像两个被雨浇过的鹌鹑:「陛下息怒,臣妾,臣妾还会再长高的!」

他眉头皱得更紧:「老子也没骂你,你哆嗦个什么劲呢?」

说完他小声咕哝了一句:「朕都三十一了,给我送个十四的,他奶奶的。」

我进宫之前想过无数种见皇上的方式,甚至包括他嗜杀成性,一见面就想砍我这种情况,唯独没想过他嫌我太小,那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说「陛下你别着急,我再长长就长大了」?

我只能嘤嘤嘤的捏着手绢假哭,一边哭一边心里骂他没眼光。

四、

客观来说,我和李修第一次见面很失败,完全没有达到我家族对我的殷切期盼。

那日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临走时候还嘱咐我宫里的嬷嬷,让我多吃多动,别整日待在房里,瘦的像是闹了饥荒。

于是,我的饮食待遇更上一层楼,每日里吃完就沿着寝宫外墙遛弯。

宫里除了我没有其他女主子,李修父母缘浅,双亲都不在了,我基本上处于一个三不管状态,在这宫里待得比在孟家还自在。

作为八卦整合机器的小翠,现在荣升我宫中一等女官,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我打听了一圈宫里八卦。

包括但不限于我大伯为我堂兄举官被拒,我嫡母的兄长强纳民女为妾被斥责,帝京老牌贵族祖籍陇西的郭家家主自请辞官,皇上赏了他一套新宅子,顺便给我未来姐夫封了个官。

以及据传闻和李修有生死之交,戏本子里爱的死去活来的南平王之女荣静郡主,下月就要进京来了!

小翠对此表示了深刻的担忧:「奴婢听说荣静郡主和皇上情谊深厚,又是难得的美人,若是进宫侍奉皇上,娘娘岂不是处境堪忧。」

我倒是觉得问题不大,这些时日我冷眼瞧着新皇处事极是坚定,认定的事情从不更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要是真对荣静郡主有心思,早就迎进宫里做皇后了,还会让我先进宫?

要我说戏文里讲的不一定真,这不是还有人写我和新皇一见如故,宠爱非常么,天知道进宫一个月我和皇上不过见了三次,每次见面他都要说一句「你多吃点」。我不像他的妃子,倒像他养在后院的小猪,只等着养肥了就拖出去杀了吃肉。

我躺在躺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一边宽慰这几日忧思过重,嘴角都长了燎泡的小翠:「我不是给你说了不必担忧么?你看皇上迎我进宫,是为了安抚旧贵族。但是南平王有从龙之功,封王已经极尽荣华,若是再出一位皇后就过于煊赫了,是以不论是皇上还是南平王都不会愿意让荣静郡主入宫的。」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能寻思。」李修不知何时过来,突然出声吓得我一下子从躺椅上翻下来,然后赶紧跟小翠一起手忙脚乱的跪下请罪。

「臣妾失仪,胡言乱语,请陛下责罚。」

我垂着头,不敢看他,真是最近过的太过于安逸,竟然如此不警觉,罪过罪过。

李修把我拉起来,神色平静,看着倒是没生气,语气也挺平和:「你怎么一见朕就跪着呢,宫里也没给你气受,你们这些贵女就是规矩太多,想东想西的都不长个。」

他拍了拍躺椅:「接着坐啊,你这椅子整的挺好,啧,贵族小姐就是会享受。」

李修不阴阳怪气会死把?你打那么多仗是不是气死很多将领啊?

这躺椅当然好,那是我亲自画了图改的,无论是舒适程度还是外观都堪称完美,尤其是放在我宫里,这个改后的角度躺下去刚好可以看到院子里的玉兰树,待明年玉兰花开,花色洁白树枝苍翠,定是段极好的风景。

就是,躺着的姿势不够雅观,不太符合贵妃气质。

「这椅子是臣妾画了图,交给宫里的匠人打的,图纸还有留存,陛下若是喜爱,臣妾可以为陛下再打一张。」我斟酌着回了话,还在想该怎么给她解释我刚才口无遮拦的那几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自小运气就不好,一松懈下来准没好事。

李修虽说让我坐下,但人却四仰八叉的坐在我的椅子上,这椅子是照着我的身量做的,他坐下就只能支楞着一双长腿无处安放,这姿势看着比我还要不雅。

此时此刻我倒是体会到家里人谈起他时,总说新皇草莽出身礼仪疏漏是为何了,李修他属实是不太讲究。

「椅子就不用麻烦了,朕也没工夫坐着——」虽然他此时就在坐着「你再说说南平王,朕听你分析的还来劲儿。」

我那颗不甚坚强的小心脏仿佛掉进了油锅被煎煮烹炸了一遍,又被端上了餐盘只等人享用一样难熬,我是真的后悔自己多嘴多舌,还被正主撞上了:

「臣妾胡言乱语随便一说,求陛下念在臣妾年幼不知事,饶恕臣妾这一回吧,日后我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敢揣度圣心了。」

「接着说——」

我抬眼偷偷看了一下李修,他目光炯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

「臣妾以为,陛下若是喜爱荣静郡主,婚仪许是早就备下了,既没有准备,那应当是另有安排。」

「哼,心眼倒是不少。」他冷哼一声,没说对错,只是错开了话题,眼看着有点不高兴。

私以为,他不高兴是因为我猜对了,我不说他非要听,说对了还不高兴,男人心海底针,真难伺候。

五、

八月初一,我进宫四十二天,嫡母捎了家信与我,说想带着嫡姐进宫看我。

看我是假,打听消息是真。

李修登基这些时日,虽是大张旗鼓的迎我进宫,但对帝京的旧贵族那是该打打该骂骂,一点没手软,尤其以我家首当其冲。

虽说受罚的是我父兄,我却觉得李修做的不错,如今这些世家大族,那么多圣贤书读下来,却是一点圣贤的道理都没明白,只学的虚伪又贪婪,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污糟一团。

既没有济世救人的情怀,也没有醉心诗书的沉稳,整日里只想着享乐,就像盛世之下的吸血虫,不敲打干净,江山迟早会被蛀空。

只是国朝初建,百废待兴,这些个脓包不能一下子挑干净,还得慢慢收拾。

也是活该孟家之流的贵族穷途末路,遇到李修这样的君主,不想着建功立业,偏要走歪门左道送女人,真当他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送个漂亮女人就能成事。

何况,李修这厮根本就不喜贵族审美,我进宫这一个多月,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长开」!你才没长开呢!

一提起来我就生气,粗野武夫,没有审美!世家贵族也全是酒囊饭袋,都要送女人了,就不能好好打听打听李修喜好么?

说归说,但嫡母和长姐还是要接待的,晚上用膳时我便与李修说了此事。

次日,我入宫后第一次见家人,这么多年,长姐还是头一回给我行礼,哎呀呀,权势当真是好东西。

嫡母话不多,问候几句后,就由长姐顶上,我长姐饱读诗书,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不卖弄几句诗词就张不开嘴。

我看嫡母几次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嫡母不管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我家长姐和两位兄长都是我爹原配郭氏夫人所生,如今的嫡母乃是继室,既是继母,也就不好多管原配子女,长姐又凡事喜欢自己做主,于是就成了如今这个奇怪的相处方式。

孟意淑拽了七八句诗词,终于说到了重点:「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我们为人子女,怎忍心见父母受累,四妹,你和长姐说句实话,父亲这些天的委屈,你知是不知?」

她自幼受宠,向来自视甚高。幼时我们姐妹情谊还算不错,自我越长越美后,这点姊妹情谊也就随风而散了。闺中之时,她最不耐烦见我,外出宴饮也是能不带我就不带我,若是哪家公子对我示好,隔不了几日就会闻听我粗鄙不堪礼仪疏漏的名声。

每年七夕乞巧,别家女子祈求好姻缘,我只会祈求长姐赶紧嫁人,好让我过几天自在日子。

世事难料,命运蜿蜒而下,不成想我竟比孟意淑先一步嫁人了。

「父亲不爱权势,一向不喜黄白之物,如今解了官就可以醉心诗书,不用煎熬了,这对父亲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我故意用我爹平时装腔作势时的谦辞噎她,倒让她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表情难看极了。

「那只是父亲的自谦之词,如何当得了真?父亲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若是从此赋闲在家,你让他如何自处?」

我面不改色:「父亲不喜欢官场之事,还做过许多文章陈情,怎么不能当真了?长姐在我这说了也就算了,出去若还是这般讲话,岂不是叫世人都以为父亲是沽名钓誉之辈?长姐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小心!」

「你!」孟意淑气的双眼发红,豁然起身:「好!好啊!往日我倒是小瞧你了,孟意浓!我倒要看看没了孟家支持,你在这宫中能安稳几日!」

「意淑慎言!」

「长姐!」

「贵妃在朕后宫能不能安稳,跟你有什么关系?」李修自门外走入,面色严肃,虎目怒视「朕就说怎么贵妃都快要及笄了,还瘦的像个小鸡仔,原来是你这不贤凶恶的妇人苛待啊。」

他突然出声,又没人通传,把我也吓了一跳,惊的众人浩浩荡荡的跪倒一片。

「怎么不继续说了啊?朕倒是想听听,孟家手有多长,还能管着后宫之事,连贵妃都要倚靠你们了。老子养不起女人了么?不如把你爹和你祖父都叫进宫来,朕亲自问问他们何时来坐朕的龙椅。」

此话实在诛心,连嫡母也吓得花容失色,长姐更不必说,几乎瘫软在地上。

「陛下息怒,臣女绝无此意!臣女只是,只是想跟四妹讲孝道!」

「你们世家贵族不是什么事情都讲规矩么?你的规矩跟谁学的?贵妃面前也敢妄言!」李修一脸嫌弃「你也是,什么人都敢在你宫里撒野,老子给你的肉都白吃了,完犊子!」

我多吃几口肉怎么了!小气!

李修只是寥寥几句,孟意淑就哭的满脸通红,嫡母也是面色发白,我第一次由衷的感受到皇权于世人是怎样一种威慑。

世家往日辉煌是再不可能重现了,只是不知道,父亲祖父何时才能意识到。

六、

长姐进宫没求的什么好处,反倒落了一通斥责,还被金口玉言判为失礼,对于我这位自幼就被众人吹捧向来眼高于顶的姐姐来说,不易于灭顶之灾。

而更惨的还在回家之后,祖母派了四位礼仪板正严苛的嬷嬷去孟意淑房里,把她关在家里学礼仪,父亲也破天荒的动了家法,很是惨淡——第一手消息由我宫里一等女官小翠倾情奉献。

那日李修很是恨铁不成的给我讲了一番道理:「你既然是朕的妃子,那代表的就是朕的面子,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你气受,让朕也跟着丢人。」

我倒没觉得自己受气,孟意淑只是一时没有体会到我们身份的转换,还当我是不善言辞性情柔软的庶妹,可以随意对待;再加上前朝礼重世家,皇室式微,这些贵族子弟还不曾体会到皇权对于世家生杀予夺的权利,没生出什么敬畏之心。

李修可不同于前朝那几位柔善的皇帝,历来开国皇帝,有几个能容忍臣下凌驾皇室之上的。

山中不知岁月改,春洲六度听绵蛮,岁月如沙不可追,今时毕竟不同往日,那样好的日子可再也没有了。

隔日,李修下朝以后,派人给我送了两箱子珠宝,还有一箱上好的锦缎,说是让我多打点首饰再做两套新衣服,八月十五中秋节宫中设宴,让我穿的亮堂点过去,省得有哪些狗眼睁不开的人来给我受气。

我看那几箱珠宝,封条都还没拆,看着像是打蜀中时候,从逆贼家里得来的,也不知李修是如何管理自己内库房的,都还没有分门别类。

我还没怎样,小翠已经看直了眼:「皇上可真是个大好人!小姐,你这回可发达了!」

连在家时的称呼都叫出来了,真是没见过世面,哎,惭愧惭愧。不过这个红玛瑙真好看,我长姐就有一支玛瑙簪子,红的剔透晶莹,平时宝贝一样放着。

这几日李修下了朝都到我这转几圈才走,每日里不是看看我的桌椅板凳,就是扒拉新种下的花花草草。

我宫里有两棵桂花树,小翠特意带人摘了桂花下来,洗干净后做了桂花蜜,把我宫里的茶水都换成了桂花蜂蜜水。没成想李修人高马大面黑如碳的,还挺喜欢甜食,不管是蜂蜜水还是桂花糕大多进了他肚子。

晌午后,李修闲着无事又溜达到我宫里,看我在院子里画画。

昨夜下了场雨,落花洒在碎石路,颇有几分萧疏之意,适合如画。

我刚摆好纸笔,还未来得及磨墨,就听到李修在我后面说了句:「这花怎么都没扫呢?落一地像鸡圈,哪哪都是小白毛。」

我深吸一口气,忍下吐槽的话,深宫内苑,粗野乡汉,多生出一点纤细柔软的情绪都像是在造孽。

「你就是对丫头们太好了,让你那个小绿找人把地扫了。」

「臣妾的侍女叫小翠。」

李修理直气壮:「翠和绿有什么区别,就你事多。」

我:「。。。陛下说的是。」

李修半躺在我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喝着桂花茶,突然问我:「你什么及笄啊?」

我画笔一顿:「九月十八是臣妾生辰。」

「那也快了,行,女人及笄是好事,到时候我给你打个三指宽的金簪子,金光闪闪肯定好看。」李修说得兴高采烈,我听得龇牙咧嘴。

要是及笄礼上,插了跟三指宽的赤金簪子,我下辈子估计还在被嘲笑:「臣妾以为,金簪和我的姿容不太匹配。」

「啊,那倒也是,你长得不富贵,带金簪子像小母鸡挂彩绳,怎么也看不出凤凰样。」

「陛下!」

「哈哈哈哈哈哈。。。」

衣食父母,唯有忍耐,他的臣子们就没有忍不了他想造反的么?我第一个投敌,这日子过不了了。

七、

八月十五,中秋

李修在宫中设宴,不止请了皇室中人,有功之臣和不少世家也都在席。还有小翠一直记心间,提前进京和家人团聚的荣静郡主凌飞燕。

是夜,月明如昼,星辰似海。

我和李修坐在最上首,特意在小翠的指点下,着重看了看了凌飞燕。

红衣银冠,眉目间神采飞扬,私以为,也不是李修喜欢的那一款。

据传闻,凌飞燕是巾帼英雄,跟着南平王上过战场,我看她身姿如柳,肤白貌美的,不太像是能打仗的样子,可见这个「上过战场」的水分不少。

孟意淑今天也来了,不仅来了,还要表演个节目——一边画画一边跳舞。

这是她的得意之作,迷倒了无数帝京的少年郎。

她一边跳舞一边目光婉转的看着我,旁边的李修。

啧,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姐姐画的是啥啊?小王八?不对啊,王八就四个腿,她画错了吧。」

「回陛下,那是菊花。」

「啊,那旁边的呢,长虫?长虫绕菊花?」

「那是剑兰,和菊花并称四君子。」

李修眉头皱的死紧:「这画的也不像啊,为啥还一边跳一边画,像个跳大神的。」

长姐真是媚眼是抛给了瞎子。

孟意淑一支舞跳完,姿态婉转的给李修行了个礼:「臣女献丑了。」

「知道丑下回就别跳了。」李修说完,气氛有些安静。

孟意淑的笑僵在脸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小翠,看赏。」

小翠憋着笑,把孟意淑扶起来送回去。

长姐大概第一次遇到李修这样不给面子的,回去了以后满面通红,几欲掩面而泣。

始作俑者不仅没意识到自己对一颗脆弱的少女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还悠哉悠哉的吃了个秋桃。

「臣女今日也有一舞献上。」

今儿想跳舞的还挺多,凌飞燕挑衅的看了一眼孟意淑,拎着把装饰剑就来了一段剑舞

还挺好看,我看的津津有味。

一舞跳完,我按着李修没让他开口,李修嗔怪的看我一眼。

「陛下,再说下去那些文化人的脸都要绿了。」

李修撇嘴:「虚伪。」

那是你没有审美好么!

宴饮过半,李修说他要去方便一下,他刚出去,长姐就起身跟出去了。

我寻思着,倒也不用这么明显,长姐这样做,不知我爹和我祖父同不同意,郭家知不知情。

好歹姐妹一场,我在回廊处拦住了孟意淑。

「姐姐想要去哪里啊?」

「我去更衣。」

「那你走错了,小翠,你亲自带着姐姐去更衣。」

小翠过来搀扶孟意淑,带着她就要走,孟意淑甩开小翠,梗着脖子说:「我自己会去,不劳贵妃娘娘费心!」

「姐姐也知道我是贵妃啊,那你就应该知道,不要轻易违背本宫的话。你还没长教训?」

「不过两月未见,四妹真是好大的威风,你就不怕父亲知道了责怪你么?」

「责怪我什么?责怪我好心差人带你去更衣?」我明知故问。

孟意淑气的双目圆睁:「你进宫办不到的事情,难道还要拦着别人不成?」

她的侍女也跟着说:「贵妃娘娘,你和大小姐是亲姐妹,皇上早晚要有其他妃子,与其便宜他人,不如助大小姐得宠,日后你们同气连枝,好互为倚靠啊!」

我冷笑一声:「长姐给的倚靠,本宫可受用不起。小翠,让人把长姐送回家去吧,你亲自去和母亲说,长姐醉了。」

「孟意浓!咱们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当真要如此羞辱我?」

我连个眼神都不想给她,自我进宫那日起,我就没打算为了孟家做什么,我爹识人不清,送这么个白眼狼进宫,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你不就是记恨我抢了郭梁玉么!我告诉你孟意浓,你若真惹急了我,我就把你和郭梁玉的事情告诉皇上,看到时候你还怎么摆贵妃的威风!」

我劈手给了她耳光:「来人,孟意淑醉酒失仪,堵上嘴拖出宫去。」

「小翠,今日宴席结束后,把孟夫人留下,本宫要好好和她聊聊家族女儿的教导。」

哼,真是蠢材。

八、

孟意淑说我记恨她抢了郭梁玉,实在是无稽之谈。

我和郭梁玉,确实有一段情,那时我诚心待他,可他却嫌弃我是庶出,花前月下给我说了一堆情话,最后却与我长姐定亲。

孟意淑其实本来定下的人选不是他,但她这人天生脑子不好,看出来郭梁玉对我有心思,立刻就觉得这个表哥天上有底下无,跟他在天愿为鸳鸯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火速用终身幸福,替我认清了一个渣男,可以说是助人为乐不惜己身世所罕见。

郭梁玉和她定亲后,还托人约我,故作深情的告诉我:「意浓妹妹,我虽然没办法娶你做妻子,但是日后你和意淑妹妹一起进府,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就算你不是我的正妻,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气得我让小翠偷偷给他的马下了药,让他摔断腿养了四个月的伤。

那时小翠极是替我伤怀,我反倒想得很开。

我与小翠说:「他弃我而去,也是情理之中,人一辈子如果一直靠情谊,把己身托付给别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好在我不是这种傻子,你看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来日我们主仆二人可就任由长姐磋磨了。」

这世上之事真是一报还一报,郭梁玉负我在先,孟意淑弃他在后。

啧,活该。

该怎么处理孟意淑呢?我是死都不可能让孟意淑进宫来给我添堵的,

这世上最大的难题,就是丈夫和姐妹勾搭到一起,到底应该先骂谁——我家比较简单,骂不了丈夫,只能骂嫡姐了。

反正我横看竖看,李修应该都不打算再娶一位世家女进宫了,他是开国皇帝,战功赫赫兵强马壮,根本就不用靠女人维系朝堂,我能扒上他作威作福,那都是祖上积德。

啊,也可能不那么积德,要不也不能生出我这么个不肖子孙。

宴席过后,我隐晦的与嫡母说了今日之事,又亲自给父亲去了手书,跟他说长姐作妖没关系,要真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我是不会手软的。

我爹不愧是文化人,给我写了一封三页的书信,一边陈情一边写孝道,一边还暗戳戳的问我,能不能给他官复原职。

那当然是,不能。

李修不贬他的官,我都想劝劝,更不要说帮他官复原职了。

我和孟家只有一个能开心,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我爹委屈一下比较好。

为了表示自家对贵妃的支持,我爹还给我送了几箱子好物件,都是我爹的心头至宝,要不是为了能继续当官,他是死都不肯放手的。

我收拾箱子的时候,李修刚好在我宫里,还饶有兴致的拿出来几幅字画鉴赏了一番,包括李夫子的《小鸡啄米图》,前朝画圣的《乌漆嘛黑没钱买笔图》等等——以上,由本朝开国皇帝李修亲自命名。

「你爹挺有钱啊。」李修蹲在箱子旁,不知道从哪整了跟草棍叼在嘴里,像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他这么放心大胆的给你送东西,就不怕朕见财起意,给他家抄了填国库?」

「你们世家这么信任朕的品德么?」

也可能不是信任陛下您,是我爹单纯的没脑子呢。

九、

中秋过后,李修磨刀霍霍向贵族。

世家把控了太多权利和财产,前朝崩塌就是从此开始。李修有心提携寒门子弟,却被世家钳制,我猜他早就看这些世家不顺眼了,只是怕逼得太狠,动摇国本。

他一力推行新政,却处处受阻。地方只认乡绅,不认父母官,新官上任甚至还要先拜本地大族。

前朝能忍,李修忍不得。

所以这几日,朝堂很是动荡,动荡程度具体可以从李修晚上吃饭时候骂人的次数感受。

「厨子活腻歪了么?做的什么狗屁菜!」

「宫人呢?都死了么?」

「王八蛋!」

「混账东西!」

他这几日脸愈发黑,我宫里的人都不敢往近前凑合,我——其实也不太想凑合,但是我不敢。

今天难得李修心情还不错,我俩用了膳之后一起在树下乘凉。

「你家为啥把你送宫里?」

「假话就是我仰慕陛下已久。」

他嗤笑一声:「真话呢?」

「真话是,我家适婚女子就我一个。」

他没看我,目光飘远不知道想起来什么。

落日余晖,晚霞透过头顶的树枝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李修如果是个哑巴,魅力值肯定直线上升。

「朕以前也有个妻子,后来起义之时,她怕牵连自己,就与我合离了。」

「合离?」我震惊「不是说,陛下的妻子是——」

「死了?」他点点头「是朕说的死了。」

李修理直气壮:「难道要朕说,我女人跟别人跑了么?」

我只能说,很符合李修的行事风格。

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也不太想听皇帝的私事啊!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放心,朕既然娶了你,就会好好对你,和你爹娘没多大关系。」

难得李修说一句人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估计是杀猪刀要落到我家头上了。

十、

九月初三,秋猎。

京郊围场扎了一圈帐篷,我还是头一次来。

李修马上功夫很好,带着侍卫早早进了山,我不会骑马就留下看风景。

今日孟意淑也来了,穿了一身翠绿翠绿的骑装,看着像一颗水葱。

这个形容词一出来,我深觉近墨者黑,一定是和李修待久了,我贫瘠的文学基础更加单薄了。

长姐今日对我很是殷勤,不知道出门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人果然还是要在逆境中成长。

「小妹,前几日是姐姐没想清楚昏了头,如今我已经想明白,再不会让妹妹为难了。」

我微笑的看着她:「长姐能想明白是再好不过了。」

「你我至亲姐妹,若是因为其他事情生分了,岂不是让父亲难过,妹妹千万不要把姐姐之前做的事情放心上。」

孟意淑表情诚恳:「今日阳光这样好,咱们姐妹去林边走走可好?听说那一片的菊花都开了。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妹妹一定喜欢。」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的她笑容有些僵硬后,才矜持的点点头:「本宫先去更衣。」

出了帐篷,我就支使小翠去查查那片菊花有什么不妥。

小翠问我:「娘娘怀疑大小姐做了什么坏事么?」

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若是有人本来不喜欢你,却突然对你殷勤起来,那你就要当心了。这人定是没安好心,要是不做防备,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小翠回来后,告诉我林边没有什么陷阱,却有个熟人。

「是郭梁玉吧。」

「娘娘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足够了解孟意淑而已。她这个人做事不计后果,只图自己爽快。

私以为护城河最近水位下降,就是水都进了她脑袋,拎起来晃悠晃悠,没准还有水声。

「那咱们不去了。」

「不。」我按住小翠「你听我说——」

我让小翠把两个武婢叫来,陪着我一同去了林边。

「姐姐怎么走的这样匆忙,要不是只有咱们姐妹两人,我还以为你急着见情郎呢!」

孟意淑表情一僵:「妹妹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我微笑不语。

临近花从,孟意淑突然捂住肚子:「我,我有点不舒服,妹妹等我片刻,我先去更衣。」

「姐姐自去无妨。」

她急匆匆的离开,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住

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冷哼一声,狗改不了吃那啥,呸呸呸,真是被李修带的越来越粗鲁了。

郭梁玉狗狗祟祟的藏在树后,见我过来跳便出来,想要往我身边凑,被两个武婢一掌掀翻。

他趴在地上,艰难的抬头,许是在树后待了太久,脸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又蹭了一脸土,这副尊容真是不敢恭维。

我当初怎么看上这么个东西,哎,只怪当初年少,世面见得太少。

「意浓妹妹——」

「有刺客!」小翠大喊一声,两个武婢冲上去对着郭梁玉一顿拳打脚踢。

十一、

待孟意淑洋洋得意的带着一众贵妇过来之时,郭梁玉已经挨了一顿毒打,被赶来的侍卫捆在树上了。

「梁玉我儿!」郭夫人一眼认出来自己亲亲儿子,哀呼一声扑过去,却被侍卫拦下。

「贵妃娘娘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娘娘在此赏花,郭公子鬼鬼祟祟藏在林子里,不知意欲何为。」小翠冷声解释道。

我假作被吓得不清,勉强露出个笑容:「长姐约我至此,怎么不提前说明还有未婚夫在,倒是让郭公子受了一番苦。」

「若不是娘娘仁慈,这等行为当场打死也不为过!」小翠继续添砖加瓦。

「这——」一众贵妇你看我,我看你,眉眼官司乱飞,谁也没敢先说话。

孟意淑倒是想说话,我嫡母死死的掐住她,强笑道:「让娘娘受惊了!」

「还不把郭公子带下去看伤。」

武婢被我特意嘱咐,起手就卸了郭梁玉下巴,他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十分悲情地被侍卫拖走了。

在场诸位都不是蠢人,寥寥数语就把话题带过,好似刚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郭梁玉从不曾存在一般。

若我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庶女,孟意淑这一套办法对我自然有用。但我做了贵妃,这套简单粗暴的陷害就狗屁不是,连郭梁玉也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声张。

公平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却要活在大多数人嘴里。

太阳还没下山,小翠就来告诉我,孟意淑突然生病,被送回家去了。

嫡母做事,向来果决,估计一时半会我都不会见到孟意淑了。

傍晚,嫡母来找我叙话,我们都默契的没再提起孟意淑。

她坐了一会,小翠来通传,李修回来了。

嫡母说不打扰我和皇上相处,就起身离开了,临走前,她说:

「夜里风重,娘娘千万多添被褥,保重身体。」

秋老虎没走,近几日热的离谱,嫡母这话,意在何处呢?

李修踏着晚霞归来,后面的侍卫拎着一堆猎物,身后还跟着神采飞扬的凌飞燕,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李修回头才看到她:「你怎么还不下马?你粘在马上了啊?」

「飞燕,给贵妃娘娘请安。」南平王皱眉看着自己女儿。

凌飞燕不情不愿的给我行了个礼,看神情,应该是一边行礼一边在心里骂我。

哎呀有亲爹罩着真好,你看孟意淑和凌飞燕,平时有什么麻烦家里都能出面解决,不像我,吃个猪肘子还得等小厨房有心情做才行。

哎,今天晚上有没有猪肘子呢?

许是白天想了太多猪肘子,夜里做梦,我梦到李修笑嘻嘻的对我说,要给我指个封号,册封为肘贵妃,赐猪圈。

圣旨都到我面前了,小翠疯狂摇着我的肩膀说「娘娘你快接旨啊!」,一群人大喊肘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吓得我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一点烛火,月色清冷,万籁俱寂,帐篷里还放着睡前小翠放的冰盆。

十二、

昨夜的梦过于离谱,以至于今晨起来我还是恹恹的。

「你昨天出去那么一会就累着了?你是纸糊的吧?」

李修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

「今天吃烤全羊,精神了么?」

「突然觉得有点精神了呢」

「啧。」

御厨在湖边架了烤架,我去的时候已经开始飘香了。

我和几位贵妇,虚伪又和谐的聊天,还顺带看了她们「温婉大方」「儒慕贵妃」的女儿。

聊到一半,小翠急匆匆的与我耳语:

「娘娘,皇上那边出了事,您快去看看。」

我敷衍几句赶紧去李修那里,路上小翠给我说了经过,凌飞燕不知道为什么昏了头,向天借胆,假借南平王的名义,把李修约到帐中,轻纱曼舞好一顿陈情。

「白天?」

「对。」

「一个人?」

「对。」

「对李修献媚?」

「对。」

我和小翠面面相觑,这件事离谱到我看的话本子都不会这么写!

李修这么香饽饽么?怎么这些个女人前仆后继的?

等等,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李修纳不纳妾的,我一个贵妃也没啥能插手,我去干嘛?万一李修美色当前,决定给南平王当自己老丈人的机会,那我和凌飞燕以后见面多尴尬啊。

「皇上非常生气,已经在骂您了。」

我:???

飞来横祸,骂我做什么?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决定直面风雨,加快脚步。

「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给我管后宫的?」李修看到我就瞪我,他瞪我我也瞪回去。

「这,这臣妾也不知情啊,何况也不是在宫中。」

「你他娘的还挺有理?」

我讨好的认怂「陛下别生气,咱们还是先说说荣静郡主怎么办?」

凌飞燕泪眼汪汪的靠在南平王妃怀里,俩人都跪在边上看李修,我也看他。

「领回家去啊?不然呢?喜欢朕的女子从这里能排到边境,要都像她这样后宫还装得下么?」

我为他的自恋绝倒。

「为何陛下能娶孟意浓,我就不行。我与陛下多年情分,陛下怎能如此羞辱我!」凌飞燕哭喊出声。

「放你娘的屁,这踏马是老子女人,能跟你一样?」李修理直气壮的看向南平王:「你怎么教的女儿?里外不分呢!」

南平王估计见惯了他这个死德行,当即把荣静郡主拉回来,给了个大耳光。

「陛下,此事确实飞燕做错,老臣教女不严,愿意一力承担罪责。」南平王跪的端端正正:「只是女子名节事大,求陛下看在老臣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小女一个名分,飞燕日后绝不会与贵妃娘娘争抢。」

「爱卿啊,你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朕看在你的面子上,都没把你女儿当刺客,你怎么还能让我娶她呢?」

「这——」

「你们不出去说别人还能知道咋的?就当朕吃点亏吧。」李修摆摆手。

凌飞燕泪眼盈盈的看着绝情的「情郎」,突然起身冲向墙壁,大喊着我不活了。

果然巾帼英雄,冲的都比别人快。

「飞燕!」

侍卫拦下凌飞燕,她哭倒在地,南平王老泪纵横:「陛下,老臣就这一个女儿啊!」

李修盯着南平王,第一次表情这么严肃:「爱卿,朕劝你适可而止。」

十三、

最终,凌飞燕还是没能跟我成为后宫姐妹,目前李修的后宫依旧贫瘠的只有我一个。

我深刻怀疑,他有断袖之癖,留我在后宫是为了掩盖真相!

秋猎不痛不痒的结束了,南平王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把女儿送回封地以后,和李修还能继续君臣相和,你骑马来我射箭。我爹要是也有这个脸皮,没准就不会贬官了呢。

回京后,李修说让我把我嫡母叫来,安排一下我的及笄礼。

我的意思是简单办一下即可,但是李修不同意。

「老子又不是没钱!」

很好,很合理。

难得他还记得还有个小老婆要及笄,特意给我打了一支大红珊瑚簪子。

李修送来的时候非常得意:「你不是说赤金的不好看么,你看这个大红珊瑚,我亲自挑的,山鸡带上也能变凤凰!」

本宫有意造反,谁反对谁赞成?

嫡母进宫后,委婉的透露了孟意淑已和郭家退亲,听闻我爹属意南平王世子,正在为嫡姐参详。

嫡母说:「这几日家里开销还挺大的,你父亲想在平安郡置产。」

平安郡是南平王的封地,地处边疆,紧邻北地胡人,每年秋末都会动兵戈,放南平王在此地,也有守疆之意。

长姐竟然要与南平王家结亲,真是出乎意料。

以我对孟意淑的了解,她是死都不肯离开帝京富贵乡的,嫁了南平王,岂不是要到平安郡去?

「小翠,你去查查父亲到底在平安郡置了多少产。」嫡母走后,我就嘱咐了小翠去打听。

秋高气爽,是个惹事的好季节。

听小翠说,这几日各地都不太平,不少地方都有匪患,连南平王回去封地以后都开始为剿匪发愁。

蜀地近日也闹了几回,李修看折子看的心烦,直接把心腹爱将派去剿匪了。

李修下朝来的时候,我桌子上的话本还没收,他顺手捡起来看了。

这本主要写的是他的起义之路,对他很是歌功颂德,他看的嗤笑连连:「朕揭竿起义的时候,可没说这么一大段话。」

这话我信,主要我觉得他文化程度不足以支撑这么一段引经据典的词。

「那陛下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朕说——」他合上书:「朕要把郡太守搞死,拆了他的粮仓,大家伙愿意来的就跟我一起去,回头咱们一起吃肉,我亲自杀猪。」

「臣妾听说,陛下和南平王是忘年之交,南平王也是跟陛下吃猪肉的情谊么?」

李修看了看我:「那倒不是,他主要是被朕的魅力吸引了。」

我:「。。。陛下真爱说笑。」

「南平王出了力,朕给他封王封地,打江山和分猪肉也没什么区别。」

「人是会饿的,万一一块猪肉不够吃怎么办呢?」

「以后不坐一张桌了呗。」

十四、

我最近很焦躁。

小翠说,我爹在平安郡置办了很多商户房产,私房都快掏空了,甚至还典当了几幅字画。这不是爹会做出来的事情。

长姐虽说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但我爹生来就不是慈父的料子,他可不会为了子女下这么大本。

一夜未眠,我前前后后想了许久。

嫡母几次多话,其实都在告诉我,事有反常。

而孟意淑意图与南平王世子定亲,就更印证了我的猜想:南平王想反。

世家向来高高在上,送个庶女给皇上都觉得是施舍,更遑论出身一样不正的南平王,我爹是决计不可能看中一异姓王世子的。

除非这个世子还能再进一步,如此才配得起世家女。

如此一来,我爹往平安郡送钱的事情也说得通了。

南平王想要造反,就需要军费和粮草,但李修是亲自打过仗的人,熟知兵事,平安郡有异动难免被他知道,所以这个钱世家出最合适,横竖世家有钱,也出得起。

我猜南平王秋猎之前就在决策,凌飞燕色诱李修是最后的试探。

诚如李修所说,打江山就如同分猪肉,凭什么我也出了力,却只得了一块猪肉,你却能拥有整个猪圈?

我家掺和南平王造反之事,我爹和我祖父应该是一力支持,长姐应该也算在内,嫡母不愿却不能明说,只得给我卖个好,两头下注。

我爹送钱给南平王那一刻,就已经默认我这个女儿是个死人了,但我们这么多年也没几分父女情谊,牺牲我也是情理之中。

那么,李修知道几分呢?

李修不是草包,他能结束乱世统一群雄,从禹州的杀猪匠一路登上皇位,我不信他看不出南平王要反,我也不信,他不留后手。

父不慈子不孝,我爹既然想着牺牲我,那我也只能大义灭亲,拿我爹做投名状了。

第二日一早,我就叫小翠去请皇上过来,李修一进屋,我就屏退旁人,跪在他面前。

见我如此慎重,李修眼中却带了一点笑意。

「陛下,臣妾有事禀告。」

「说。」

「臣妾怀疑,南平王有造反之意,勾结帝京世家,孟家郭家以置地之名为南平王送去粮草辎重,平安郡匪患是假,暗中动兵意在帝京是真!」

「造反是大罪,你把自家都牵扯进来,可有证据?」

我抿唇皱眉,嫡母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能作为证据,我手里能用的人不过,也探不进平安郡,这都是我推测出来,确实没有证据。

我不信李修不知道,心一横索性把我和嫡母的话说给他听,又替嫡母辩白几句,若是李修日后清算,也不要牵连她才好。

「朕已有决断,此事你不必再想。」李修道:「还是想想你的及笄礼吧,朕肯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的。」

「要不朕再给你整个裙子?」

「。。。陛下还是以国事为重吧。」

「不要拉倒,好心当成驴肝肺!」

十五、

我爹和南平王桃园三结义,倒的比我想象中还快。

李修假意派了宋老将军去蜀地剿匪,实则暗度陈仓,南平王还在做登基为帝的春秋大梦,朝廷铁骑已经踏上了平安郡的城门。

缴获金银珠宝,铁器兵马若干,以及孟家郭家与反贼联络的密信十几封。

南平王和家眷还在押送上京途中,我家人已经下了大狱。

九月十五,入秋后第一场秋雨,热度始终居高不下的帝京终于开始转凉,我叫小翠拿了棉被,前去探视我的亲人。

天牢阴冷,狱卒得了李修旨意,特意给我点了炭火。

我在暗室 ,等着差人把我爹带来,分别不过三月,再见恍如隔世。

「不孝女!」我爹见我如见杀父仇人。

「父亲这话说的,女儿好生难过,小翠——」我接过小翠捧着的棉被:「女儿给您带了被褥,怎么能算不孝呢?」

「早知今日,你六岁落水之时,就不应该救你。」我爹睚眦目裂,恨不能冲出来教训我。

「原来父亲还记着这事,那父亲可记得我为何落水,是父亲斗诗输了,心里有火无处撒,怕打骂奴仆留下不贤之名,才把女儿扔到湖里。」

我冷笑道:「还是谢谢父亲,没有看着女儿淹死,不然女儿哪有今日呢?」

我爹仍不死心:

「意浓,为父虽对不住你,但你好好想想,若是咱们家毁于一旦,你在宫里没了依仗,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你若是成了罪人之女,这贵妃还能坐得稳么?狡兔死走狗烹,你为李修做事能有什么好下场,端看南平王如此下场,你还不明白么?」

「父亲还不明白么?」

我低头透过栏杆俯视我爹:「女儿不是在为谁做事,女儿只是不想被您拖累,还要感激父亲把我送进宫里,不然我哪有机会呢?」

我对着我爹行了个大礼:「父亲,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能提前猜到你与南平王勾结?」

「这还要感谢嫡母几次提醒女儿,不然深宫内苑,女儿可不就被你瞒在鼓里,被你牵连,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您这一生,为父不慈,为夫不忠,做官没做出什么名堂,读书也没读出什么成就。子女不孝,妻子不爱,你还有什么脸面指责于我呢?」我淡漠的垂下眼:「这些年要不是我谨慎聪慧,只怕早就死在孟家后院了。」

我转身离去,我爹在身后破口大骂,这就是我们父女最后一次相见了。

父不慈子不孝,互相攻讦,不外如是。

「娘娘,咱们还去看大小姐么?」

「不了,回宫去吧。」我拢了拢袖子:「嫡母已经被接回母家了,待我我像皇上请罪,咱们主仆就可以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安度余生了。」

母族获罪,我戴罪之身不能再待在贵妃位子上,和小翠一起放出宫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然而当我把这个想法和李修说了以后,李修把我骂了一顿。。。。。。

「你他娘的还挺能想?怎么的,拿了老子的大珊瑚簪子,就想卷款私奔了?」

「簪子可以还给陛下。」

「这他娘的是簪子的事情?」他皱眉看着我,突然一瞪眼:「你不会宫外面还有小情郎吧?」

「他奶奶的你要敢给老子带绿帽子,老子就把你和你那情郎一起剁了喂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臣妾是罪臣之女,无颜侍君。」

「我娶你又不是娶你爹,你好好准备你那及笄礼吧,不用想东想西的。」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遇上了李修,发展就很难提前预料。

「前朝难免会弹劾的。」

「前朝是前朝,朕看哪个没眼色的敢管朕后院的事情,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磨磨唧唧。」

总而言之,就是我没走成。

我及笄时,插的还是那根大红珊瑚簪子,李修很满意,一众女眷忍笑忍得很艰难,纷纷昧着良心说我这个簪子富贵华丽好看。

哎,皇权对世人压迫竟如此之重!

十六、

十月初八,南平王谋反之事终于尘埃落定,主犯一概处以极刑,从犯也各有发落。

我祖父和父亲牵扯太深,判了斩立决,兄长堂兄皆流放三千里充军,堂姊妹们本应罚没教坊司,我虽和她们无甚情谊,却也不忍心见一众花一样的贵女落得如此境遇,遂跟李修求情,改为同家小一起,流往边关。

虽然富贵不再,但好歹清清白白。

求情那日李修问我:「朕记得你在闺中过的并不好,你那些姐姐妹妹也经常欺辱你,你为什么给她们求情呢?」

我答:「我受欺负,盖因父亲厌恶,长姐敌视之故,堂姊妹们不过是小女儿意气之争,并无大错。」#古言#?#故事#?

李修一口茶喷出来:「你还挺敢说。」

兄长流放那日,李修带我一同出宫,去京郊看民众收麦子。

李修拿了把镰刀割麦子,割的还挺快,也算是与民同乐。

割了一会麦子,他拎着个麦穗过来找我:「朕小时候跟爹娘收麦子,收了以后就要上交给地主老爷,朕那时就在想为何从育种到收地都是我家干的,最后收钱吃肉却是别人。」

「你幼时可看过田地?」

我摇摇头:「臣妾年幼之时,连大门都没出过,后来年纪大些,父亲出门也很少想起我,更不要说去田庄看看了。」

他点点头:「也对,你小时候虽然吃饱穿暖,但父母不慈,过的也太自由。」

「也不是时时都能吃饱的,嫡母进门后,才开始教养我们这些庶出女儿,之前伯母管家,我们这些隔房庶出的女孩儿,多少有些照看不来,臣妾幼时也常常饿着肚子。」

「朕倒是没听你说过,果然不论身处何地,都有不顺之事,你虽有家人长辈,但过得也不比父母双亡的人好多少。」

「臣妾看书上说,人和人亲缘深浅也有定数,兴许我就是那亲缘浅薄之人吧,这也强求不来。」

李修听罢有些动容,温声对我说道:「你自小就没有父母疼爱,也挺可怜的,这样吧!」

「朕年岁比你父亲也小不了几岁,不如朕吃点亏,你叫朕一声爹,也算弥补一下童年遗憾。」

我:。。。大可不必!

本宫欲反了这个狗皇帝,南平王可否慢点死,咱们结为同盟!

「哎,朕一番好意,你他娘的怎么还生气了呢!」

【全文完】

文/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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