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汽车从高速路口驶出,飞速驶上高架,一路驶向京市淮安区,长路漫漫,傅时衿坐在后座早已昏昏欲睡,直到她身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衿衿,到了。”
傅时衿听到她母亲姜苏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天空悬挂着的烈日散出橙红色刺眼的光,她抬起胳膊,下意识用手背挡住刺眼的光芒。
刚才,她在车上睡着了。
京市的夏天干燥闷热,傅时衿脖子上黏腻至极的汗水和头发缠绕在一起,她抬手随意在脖子上摸了一把。
姜苏先下车,一边提醒她:“你刚睡醒,一会儿再下车,当心感冒了。”
傅时衿看向姜苏,轻轻点头:“好。”
搬家公司也随之到来,傅时衿趴在车窗上,看到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大叔匆匆忙忙从大货车上下来,几次折返,傅时衿观察着忙碌身影的眼神随即望向对面的别墅,原本对陌生环境好奇的神色停顿。
少年从别墅走出,手上拎着一个行李箱。
只是在他松手的瞬间,行李箱便被他一脚踹下台阶,少年又折返进去,抱出其他物品,噼里啪啦地扔了一地,对着面前的女人咬牙切齿:“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否则,老子看见你一次就轰你一次。”
“滚!”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没动,他又吼:“没听见?”
傅时衿下意识咬紧牙关,皱着眉头看戏的同时,不远处传来姜苏的声音:“衿衿,休息好了吗?怎么还没有下车。”
傅时衿匆忙收回自己看向对面的视线,说:“来了。”
傅时衿下车后,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女人抽泣着跪在别墅门口,听不清在祈求什么,少年一副烦躁的模样,冷嘲热讽:“少他么在这儿给老子装蒜。”
他家阿姨偷他们家东西了吗?
傅时衿只看得见女人的背影,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随意猜测。而刚刚搬家,就撞见这样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有些无厘头。
很快,傅时衿便忘记这件插曲。
毕竟来到新房子有太多的要准备和忙碌的东西。
这里的别墅和她在宁市住的那一幢并不一样,是一个小三层的结构,一层用来做客厅和餐厅,还有一间杂物间,二层是家人的卧室,三层还没来得及看,傅时衿忽然想到自己的大提琴,连忙问姜苏:“妈,我的琴呢?”
姜苏听到傅时衿问她,直说:“你爸知道你宝贵你的琴,让人一早空运过来的,已经放在你卧室了,你进去看看。”
听姜苏提到她的父亲傅安,傅时衿天生一双杏眼弯成了小月牙,嘴边的那对酒窝惹人瞩目,“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刚给我打完电话,说是办完入职手续要到晚上了。”
因为工作调动,傅时衿一家从宁市搬来京市。
傅时衿“哦”了声,抬起手臂摸着楼底杆便欢快地上了楼,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装着她大提琴的琴盒,检查琴弦是否有损坏。
转而她听到楼下响起门铃声,原本没注意,却听到姜苏打开门后喊了声,“小礼?”
“姑姑。”
傅时衿听到声音,放下自己爱不释手的大提琴,连忙起身从卧室走出去,看到门口站着的姜意礼,她“噔噔噔”地摸着栏杆跑下去,姜意礼抬头看见她:“姐!”
傅时衿惊喜地看向她:“小礼,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姑姑给我爸打电话说你们已经搬过来了,我没等他们带我过来,就先自己跑来了。”
傅时衿笑:“还算你有良心。”
“那可不!”姜意礼缠着她胳膊嘟嘴:“姐,这两年你不来找我玩,我都快想死你了!”
傅时衿带姜意礼回自己卧室玩,她听着小跟屁虫在她身后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想念,傅时衿揶揄了声:“那也没见你以前来宁市找我玩。”
姜意礼理所当然道:“那我未成年,当然不能去了。”
一边,傅时衿听到姜意礼问她:“这次姑父调任到京市,应该不会再调了吧?”
“应该吧。”
傅安在政\府工作,他回家的时候也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傅时衿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还是可以肯定:“这几年,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姜意礼跟着傅时衿走进她的卧室,一眼便看见了傅时衿的大提琴:“姐——你还拉大提琴吗?”
“嗯。”
姜意礼在傅时衿卧室绕了一圈,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她说:“姐,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吧?”
“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看到傅时衿皱眉,姜意礼认真想了一下,“这附近没什么好玩的,但是有一个有趣的人,我可以带你找他玩。”
看着姜意礼眼睛里闪着光,傅时衿忽地勾起唇角笑,“你喜欢的人?”
姜意礼听到傅时衿的问题,连忙摇头:“不是。”
傅时衿挑眉,“不是?”
“我喜欢的人是另外一个,但我要带你去认识的那个,他不是。”
傅时衿还以为姜意礼要否认,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而且还认真解释了,傅时衿就笑:“你才多大,就有喜欢的人了?”
姜意礼郑重道:“我十五了。”
傅时衿哼笑了声,“小屁孩。”
“姐——”
姜意礼不服气:“你不就是比我大两岁嘛。”
门外响起脚步声,傅时衿皱了皱眉,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便看见姜苏上来说:“衿衿,你跟我一起去舅舅家,小礼,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傅时衿问:“不等爸爸晚上回来一起去吗?”
姜苏:“等你爸晚上回来再去就太晚了。”
傅时衿和姜意礼一起跟在姜苏身后,姜意礼悄悄向傅时衿说:“姐——我刚才和你说的,你可不能告诉我爸和我妈。”
傅时衿:“知道。”
姜苏听到身后两个姑娘嘀嘀咕咕的,她回过头朝着她俩看过去,“两姐妹说什么呢?”
姜意礼朝着傅时衿眨了眨眼睛:“我在和我姐说,以后我们俩就可以经常在一起玩了。”
到姜家的途中,傅时衿看向她家对面的别墅,蓦然回想起自己来时看到的场景,总觉得哪里有种熟悉的感觉,她好像,见过他,但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姜意礼看到傅时衿盯着她家对面的别墅看,心血来潮,她对姜苏说:“姑姑,您先去我家,我带我姐找个朋友,一会儿就回去。”
姜苏回头看了她们俩一眼,没再说什么:“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姑姑。”
姜苏离开后,傅时衿狐疑地看着姜意礼:“带我找什么朋友?”
姜意礼笑弯了眼睛:“你一会儿见到他就知道了。”
说着,姜意礼便按响门铃,傅时衿抬头看了眼他家的别墅顶,姜意礼要带她认识的,不会是她今天看到的那个少年吧?
也可以形容为…暴躁鬼。
姜意礼话音刚落,门开了。
少年仍旧像她刚才见到的一样,脸色阴沉,看不出来有什么任何欢迎的意思,他穿着家居的白色背心和短裤,傅时衿一眼便看见他小腿上刺着的青色纹身,看形状,是条鲸鱼。
而他皮肤白皙,五官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英挺的鼻梁像是小山一样,单薄的眼皮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和他眼皮一样薄的,是他的嘴唇。左耳闪着的银色耳钉在阳光反射下,散发出刺眼的光,在少年身上增添了几分痞气和放荡不羁。
傅时衿也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年。
她注意到他看到姜意礼时,眼波流转间眼底的阴霾已经扫荡干净,到了她身上,却是一脸冷漠。
傅时衿被他的眼神盯着,不禁颤栗,她招他了吗?
难道他发现她今天偷看他的行为了吗?
果然,他面带讽笑,整个人透着冷漠和疏离:“怎么,刚才没看够?现在是上我家门口来看了?”
傅时衿被他这么一问多了几分早上免费看戏的羞耻感,她的脸像是天边的云霞。
而那种熟悉感又扑面而来,她看向邢漾,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神经催着她问,下意识开口:“我们在这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邢漾眉毛吊捎着,盯着眼前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的傅时衿,顺着她的话哂笑:“别特么在这套近乎。”
紧接着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三个字:“没见过。”
“你们俩之前见过啊!漾哥,那个时候你还喊我姐死鸭子呢,不记得了吗?”
姜意礼盯着邢漾和傅时衿,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他们俩明明就见过,怎么现在俩人都表现的跟陌生人一样。
而且邢漾平时虽然是个混球,但对她的时候,脾气很好的,总之没有像今天这样冷淡。
姜意礼看向邢漾,他卷翘而长的睫毛压着他那双桃花眼,眼神是不同寻常的冷漠,听她提起,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
倒是傅时衿紧皱眉头,似乎还是没想起来。
姜意礼再次提醒她:“姐,你十三岁那年暑假的时候,你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还说漾哥,除了脸一无是处!”
“然后——”
“他就喊你死鸭子。”
“怎么样?”
“想起来了吗?”
傅时衿后知后觉,想起来了。
在男生普遍高中才进入黄金发育期时,十三岁的他已经有一米七八的身高,再加上他皮肤白,在淮安区同龄人里混的风生水起,朋友们都喊他漾哥。
少女崇拜英雄。
姜意礼的朋友私底下因为喜欢邢漾的事情争吵过,在那些迷妹中,她没有附和,而是在某天随意评价了一嘴,她说:“除了脸,一无是处。”
而她说这话时,不知道邢漾从哪窜出来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留了一句话:“记住你了,死鸭子。”
想到这里,傅时衿下意识咬了下嘴唇,她抬头看向邢漾。他嘴角轻轻勾着,那一脸不屑的样子,倒像是她欠了他一千万一样。
这档子陈年旧事,他能记得?
而她再看面前的人一脸漠然的模样,再联想到他那句“没见过”,傅时衿下意识松了口气。
姜意礼看着傅时衿后知后觉的样子,随后又看向邢漾,“漾哥,你想起来了吗?”
邢漾眉梢上扬,眉眼冷淡:“谁还记那破事?”
姜意礼笑着打破僵局:“那现在再认识一次也不算多,傅时衿,我姑姑的女儿,我爸是她亲舅舅。对!你们俩同岁,我姐转学手续办完以后,说不定你们俩还是同学呢!”
傅时衿听到姜意礼的声音,讪讪笑了一声,姜意礼性格活泼洒脱,大大方方地给她介绍邢漾,可傅时衿难免会想,人不见得想认识她。
姜意礼的话音刚落,邢漾便朝着傅时衿扬了下下巴,报上他的大名:“邢漾。”
多余的话没再说,只是用手搭着门,“其他的等成了同学再说,还有事儿没?”
姜意礼听邢漾这话,这是赶人?
她怔愣着摇头:“没、没事儿了。”
邢漾丢下一个“哦”字,转身把门带上了,送了傅时衿和姜意礼一个闭门羹。
姜意礼瞪大眼睛看向傅时衿,这就关、关上了?
“这就是你要带我见的有趣的朋友?”
傅时衿抿着嘴角问姜意礼,姜意礼摇头又点头:“可是漾哥平时挺照顾人的。”
傅时衿怀疑地看向姜意礼,皱眉反问:“你确定?”
姜意礼肯定地点了点头,傅时衿反而得出一个结论:“那他就是针对我。”
姜意礼却坚决摇头:“不会,漾哥从来不欺负人,也不会针对谁。”
傅时衿想到刚搬来的时候,她坐在车上看到的那一幕,也许他不想人看见,虽然不知道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但傅时衿却可以肯定,他确实不想让人看见。
她回头看了姜意礼一眼:“走吧。”
–
直到把人隔绝在门外之后,邢漾走进空旷无人的客厅,看着家里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一样杂乱,甚至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随即拿出手机拨了家政公司的电话:“喂,这里是淮安区第七栋,麻烦派人来打扫一下。”
“好的,先生,您稍等。”
发小林祁阳从楼上卧室走出来,盯着邢漾便问:“那个女人又回来了?”
提到那个女人,邢漾脸色又沉了沉:“不是。”
这回林祁阳好奇了:“那是谁?”
“小礼。”
“那你怎么不让小礼进来?”
“小礼一个人就算了,但她还带了她姐。”
邢漾母亲在他小学时就已经过世了,父亲工作忙,常年不着家,以至于他们家经常只有他一个人,朋友们也喜欢来他家里借住。
林祁阳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看着他们家战场,若有所思,但他还是疑惑:“小礼不是独生女吗?她哪来的姐姐?”
“她表姐。”
林祁阳忽然想起什么来,她记得姜意礼有一个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表姐:“该不会是有俩酒窝那姑娘吧?”
邢漾挑眉看向林祁阳:“怎么,你记得她?”
“那特么哪能忘啊?人生中,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你就长了一张脸,别的一无是处,你丫的难道能忘了?”
邢漾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瓶易拉罐装的啤酒,朝着林祁阳扔了一罐过去,想到刚才那张茫然,已经忘记过他一次的人,用舌尖轻轻扫过唇腔,斩钉截铁地扔了三个字:“我没忘。”
京市一中的大课间人声鼎沸,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穿过楼道,肆意张扬,每一张脸上都刻着青春张扬的气息。风似是从她身边跑过,傅时衿微微侧头,看了眼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的身影,顺着脑海中的那道声音往前走。
“高三一班,崇实楼三楼,一上楼梯左拐,第三间教室就是了。”
傅时衿走到高三一班的教室门口,她的手指下意识拽紧了校服衣边,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朝着教室走进去,傅时衿记得刚才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班主任徐客梅说过的话。
“你的情况,上课的时候我都已经和班里同学说过了,我一会儿还要去隔壁校区上课,就不带你进去了。自己一个人可以吧?”
“可以。”
“还有一件事,班里座位是按成绩调的,但鉴于你没有参加开学第一次月考,你这一个月的时间,只能先坐最后一排。如果看不清楚黑板的话,我回头再问问有没有同学愿意和你换位置。”
“我不介意的,徐老师。”
“那你就先坐靠窗边的最后一排。”
……
傅时衿走进教室时,原本在大课间哄闹声吵成一片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她轻轻抿了下嘴角,走向最后一排位置的脚步微缓,怎么了吗?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只是一瞬间的安静,班里的同学似乎也意识到了沉默的诡异,紧接着,顺着一个人的话头,一浪盖过一浪,嘈杂声又响了起来。
有几个女生看到她朝着最后一排的位置走过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暗戳戳地互相交换彼此的眼神。
傅时衿走定最后一排,看到穿着校服的男生正趴在课桌上补觉,他似是丝毫未受周围环境的影响,用手罩着后脑勺,纹丝未动。
他的皮肤白皙,腕骨突出,十指修长,单看他不同于常人的手指都能令人浮想联翩,脑补出一张帅逼脸。可他食指上戴着的骷髅头戒指倒是令傅时衿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停止了遐想。
傅时衿刻意放轻了动作拉椅子,生怕惊醒了她的“新同桌”,只是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仍然惊动了身边的男生。
傅时衿眼睁睁地看着男生慢腾腾地从桌上起来,顺势往身后的椅背一靠,那双无处安放的双腿大大剌剌地敞开。直到她看清楚他的脸,傅时衿瞳孔微缩。
他眼前的碎刘海因为他趴着睡觉的动作压的有些变形,邢漾抬手随意拨弄着他的刘海,随即从裤兜里面掏出一盒口香糖。
纤细修长的手指从蓝色的盒子里抽了一支出来,顺手往隔壁桌上也扔了一支。就在他慢条斯理拆解口香糖包装纸的同时,他掀起他单薄的眼皮,朝着还站在一边的傅时衿看过去,像是问客,“不坐?”
傅时衿被他这声问惊地回过神,也不管之前如何小心,“刺啦”一声拉开椅子,顺势坐下去,她把书包塞进桌肚,等再拿课本时,目光落在课桌上那支口香糖,她伸手拿起来,还给邢漾:“我不吃口香糖,谢谢。”
“啵”一声轻响,邢漾刚吹起来的泡破了,他从傅时衿手里接过口香糖,只是漠然看她。
傅时衿的视线再次被他食指上那枚骷髅头戒指吸引,目光下意识上移,注意到他左耳那枚银色耳钉,又想起他小腿的纹身,忽然脑海中出现电影里古惑仔的身影,越想越觉得两者之间太像了。
“衿衿,如果上学的时候遇到坏男孩,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吗?”
“回家告诉爸爸?”
“回家告诉爸爸当然来不及,把他打趴下!”
傅时衿想到和傅安之前的聊天,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却又有种做贼心虚的心理,下意识抬眸,却撞进邢漾漠然盯她的眼神中。
上课铃声在关键时刻解救了她,傅时衿匆忙移开自己的视线,一本正经地看向讲台,看到大腹便便的物理老师,外号“大仙”,走进教室。
“高三了啊!咱们一班的同学千万不能眼高于顶,上一届,那高考考的不如自己一模,甚至只比一模成绩高个十几分的比比皆是,你们不要和他们学,也别以为自己在一班,本科达线率百分之百,你们就高枕无忧了,然后考个本科草草了事,把自己这三年都交代了。”
傅时衿听着这位大仙老师的教导,刚来新环境的她认真至极,就连双手都是老老实实地叠放在课桌上,脊背挺直。
反观一边的邢漾校服敞开,一只手踹在裤兜里,另外一只手搭在课桌上,浑身透着慵懒,又有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劲,转着手上的中性笔玩。
夏日的微风从窗户吹进来,窗边挂着的浅灰色窗帘微微浮动,邢漾从余光中看见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她的齐刘海也被微风掀起,修长的脖颈洁白无暇。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她后颈处掉落的几根碎发吸引,而后看见她叠放整齐的双手,忍不住轻笑,啧了一声:“真乖啊——”
讲台上的大仙语速倏然放慢,视线他往最后一排的位置一定,话题瞬间转移:“邢漾!”
“说你呢!”
“物理考了三十四!”
“……”
邢漾听到大仙忽然叫他的名字,和他一起玩的兄弟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对口型,回头朝着邢漾看,林祁阳用手肘撑着憋笑,就差猛拍桌子了。
教室里哄笑声响起一片。
邢漾的注意力被大仙分散,他懒洋洋地回:“吴老师,真不是我故意气您,可物理这玩意儿,我真不擅长——”
大仙一看邢漾的懒散劲儿便来气,“但凡你努力点,也不至于把后排当你老家。”
说完,大仙也没再和他掰扯,浪费课堂时间,“把昨天晚自习做的那套卷子拿出来。”
一听老师说要讲卷子,傅时衿茫然回头,邢漾登时知道她的意图,随后两手一摊:“我从来不带卷子。”
傅时衿:“……”
真是位重点班的高材生。
傅时衿和邢漾两个人干瞪着眼听了一节物理课,饶是傅时衿从小乖巧的脾性被邢漾这么一搞,也有些炸毛。但仔细一回想,邢漾没有带卷子的习惯,更没有要给她看卷子的义务,好像,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她转念想清楚,又把自己炸起的毛给捋顺了。
下课铃声响了以后,林祁阳起身走到邢漾身边,习惯性抬腿踹了一脚他课桌的桌腿,“走,吃饭去!”
两张课桌连在一起,林祁阳的脚那么一踹,傅时衿的课桌也跟着晃,她皱了皱眉头,不大满意地朝着林祁阳看过去。
邢漾坐在椅子上,偏过头朝着身边的傅时衿看了眼,便抬腿轻踹林祁阳的小腿:“什么臭毛病?”
林祁阳嗤了一声,骂骂咧咧地瞪他:“你平时一个人坐这儿的时候,我踹几下也没见你有意见啊。”
邢漾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身边的人也听的真切:“那今儿是我一个人坐这儿?”
林祁阳听邢漾这话,玩味地朝着邢漾看了眼。又轻笑着问傅时衿:“你还记得我吗?”
傅时衿一脸茫然,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邢漾低头玩着手里的口香糖盒子,打开合上又打开,听到傅时衿软糯的声音说出的四个字,嘴角紧接着牵起了一抹笑。
林祁阳脸上染上着急的神色:“你十三岁那年不是来你舅舅家住吗?那个时候,我们见过。”
“哦。”傅时衿对这段记忆几乎是陌生的,她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可能时间过太久了,我忘了。”
“没关系,现在再认识也不迟。”
林祁阳话音刚落,邢漾便蹭地一下,抬手捏着林祁阳的肩膀:“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不吃饭了?”
林祁阳一本正经说:“这不是小礼姐姐吗?那当然得多说几句。”
林祁阳说话的档口,姜意礼娇小的身影从教室后门溜进来,她踮起脚尖轻拍了一下林祁阳的肩膀,又刻意躲到邢漾身后,不想让林祁阳发现。
林祁阳刚想说邢漾没个正形,拍个一次还不够,一扭头便看见藏在邢漾身后的姜意礼,他伸手揪着她衣领不放,拖腔带掉地喊:“小礼?干了坏事又想躲?”
姜意礼嚣张地抬手,一巴掌拍向林祁阳拽着他的胳膊,还朝着他吐了吐舌头,一并做了个鬼脸。
林祁阳嘴角牵了下,看着姜意礼一阵笑,邢漾啧了一声:“你就惯着她。”
林祁阳倒不乐意了:“小礼和我一起长大的,跟我亲妹子似的,我不惯着她我惯着谁?”
说着,他抬手捏成一个拳头,轻敲向邢漾的胳膊:“你也给我惯着。”
邢漾晃着腿笑:“林哥哥——我懂。”
“……”
傅时衿听着邢漾和林祁阳的对话,忍俊不禁。
林祁阳一脸嫌弃地看向邢漾,“你特么真狗。”
这档口,傅时衿看到姜意礼转身朝着前排位置的男生跑过去,她忽然想起她刚刚搬来京市的那天,姜意礼在她卧室说过的话。
而邢漾见怪不怪,只是等着。
林祁阳用舌尖顶了一下脸腮,把手揣在校服裤兜里,直到她吃了闭门羹,又折回来找傅时衿他们。
他叫陆经政,高中三年霸榜第一,学校楼道以及各大展示牌的荣誉榜上都有他的名字。像是一个传奇,矗立在云端不可靠近的位置,包括姜意礼。
“好像自从经政哥哥有了妹妹,就再也不需要我了。”
邢漾倒是想提醒姜意礼,除了他和林祁阳,陆经政可从来没有对她特殊对待,最多是他对人的礼貌。
准确来说,陆经政没有对任何人特殊对待。
林祁阳安慰她:“没关系,我把你当唯一的妹妹。”
只是这句安慰好似没有起到作用,姜意礼无视了林祁阳的话,只是问傅时衿:“姐,一起去吃饭吧?”
傅时衿有些犹豫,看这架势,是他们四个人一起?
“一起吧,姐——”
姜意礼见傅时衿有顾虑,她猜傅时衿介意的是那天邢漾给她们吃了闭门羹,于是撒娇卖萌的劲儿全用上了,傅时衿连忙制止她:“嗯。”
姜意礼和林祁阳走在前方打打闹闹,傅时衿和邢漾走在他们身后,崇实楼走到食堂要穿过操场,傍晚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耀眼,傅时衿和邢漾不熟,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不想和他沉默安静地走在一起,刻意走快了一些,却被邢漾从身后喂了一声:“走那么快干嘛?”
傅时衿听到邢漾的声音,回眸看了他眼,看着前面两道打闹的身影,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直跟进了食堂。
那年夏天,蝉鸣声聒噪,月光比任何一夜都要耀眼。而她的高三,她的十八岁,她的未来,从此跌进星河里,愿望璀璨。
傅时衿回家的时候,傅安和姜苏问她在新学校新环境习惯吗?
有没有不好的同学欺负她,她都说没有。
只是默默打算等下一次考试的时候,考好一些,换一个同桌。
邢漾照旧和班里的同学玩的火热,有次他从外面回来,傅时衿嗅到他身上一股烟味。
他刚抽烟了。
傅时衿有过敏性鼻炎,只是淡淡的味道,却也足够让她难以忍耐。她没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她不禁抬手捏了捏鼻子,低头蹙眉。
身边的人“哗”一声关上了窗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傅时衿只觉萦绕在鼻尖的烟味更加浓烈,她又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傅时衿低头盯着课本上的字眼,只觉得她整个头都要炸了,纠结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她终于起身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重新打开。
窗户被拉开的一瞬间,傅时衿轻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那种被呛到的不舒适才慢慢消散,他却靠过来了。
像是和她作对,窗户被人用力一推,傅时衿抬眸朝着邢漾看过去,一脸不满地看向他。
他是和她八字不合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邢漾皱着眉嗤她一声,傅时衿不知道怎么的,感觉自己八百年积累的火气都撒到了邢漾身上,“你脑子才有问题!”
只是傅时衿高估了自己,她从来没有大声吼过谁,乖乖女做着自己不擅长的事,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听在邢漾耳里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他的眉眼舒展,眼底的戾气散了几分,好笑地盯着傅时衿就笑:“你再说一遍?”
傅时衿不服气,“我说你脑子才有问题。”
只是这一强调,她的气势又弱了几分,阳光倒印在他眼底,他邪魅冷笑,浑身透着懒散劲,“那感冒了还站窗户边吹风,是谁脑子有问题?”
感冒?
傅时衿看着他高大身形,轻咬了下嘴唇,郁闷说:“我过敏性鼻炎……”
后续的话,傅时衿没有再说,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指着邢漾,没有再说话了。径直坐回了她的座位。
邢漾站在原地怔愣了瞬,女孩转身,圆圆的后脑勺对着他,他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摸了摸,分清楚口香糖和烟盒,又摸出来,嚼起了口香糖。
林祁阳回头朝着他吹了声口哨,盯着他的神情就笑:“你发什么呆呢?”
“去你的。”
“少特么每天视奸老子。”
“……”
直到班主任徐客梅走进教室,邢漾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她抱着习题册扔在讲桌上:“这周五有一个摸底考试,考试流程和高考一模一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考!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行了,今天把语法再过一遍,把我印给你们的资料都拿出来。”
邢漾也不急着拿资料,他往凳子上坐下去之后,抬起衣领,顺势缩了缩脖子,像是同样闻到什么难以忍受的味道,皱了皱眉,随后他把胸牌从校服上衣上摘下来,便开始脱校服。
傅时衿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奇怪地朝着邢漾看过去,随后只见他顺手把衣服从窗户扔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视线,讲台上的徐客梅“啪”一声敲了下讲桌:“某些同学,上课不好好听课,直往窗户外面看,看花开的正好是不是?”
傅时衿知道徐客梅是在说自己,她从小就脸皮薄,老师说一嘴都会脸红,她听到徐客梅这句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同学们面面相觑,直往最后一排看。
只见邢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脱得校服,整个人随意地坐在座位上,手上转着中性笔玩。
徐客梅看了眼邢漾:“邢漾,你资料呢?”
“没带。”
“……”
“你还考不考大学了?这就是你考大学的态度?”
徐客梅看着邢漾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想提叫家长的事,叫了多少次,也没见邢漾家长来过。最终还是算了,“看你同桌的。”
傅时衿听到这句话,抬头朝着讲台看了眼,又朝着邢漾看过去。
邢漾挑了下眉,嘴角跟着一扬,倒是理直气壮:“挪过来点!”
傅时衿咬牙,满心都盼望着下一次考试,考好一些,然后换一个新的同桌。
傅时衿晚上回去以后,原来高中的朋友梦溪给她发了信息。
梦溪:【衿衿,你在新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傅时衿:【无。】
梦溪:【那也没有人会欺负你吧?】
傅时衿:【这倒没有。】
梦溪:【那就好。对了,衿衿,沈煜一直和我说,他想去京市看你。】
傅时衿:【他来干什么?】
梦溪:【当然是找你玩了,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傅时衿:【没有。】
梦溪:【可能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傅时衿:【我能不能告诉他别来了?】
梦溪:【怎么了?】
傅时衿:【现在是高三,而且宁市离京市也挺远的,不想他那么麻烦。】
梦溪:【呦,心疼了。】
傅时衿:【别胡说八道。】
梦溪:【我知道你喜欢沈煜,只是因为你爸你妈家教比较严格,不允许你早恋,所以你一直没答应和他在一起。但我想问你一下,高考之后,你是不是就会选沈煜了?】
傅时衿:【再说吧。】
梦溪:【再说吧?衿衿,我可和你说件事提醒你一下,你转学之后,王若雅一直在追沈煜。你不给沈煜一个明确的回复,他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傅时衿:【他要是被人抢走了,那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他说他喜欢我,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傅时衿看着手机屏幕中梦溪发给她的消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坚定地打了一行字过去:【他说过他会等我的。】
梦溪:【呦,沈煜还挺会撩啊,有他这话在,那我就不担心你了。对了,他想来找你的事情,你记的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傅时衿:【知道。】
和梦溪聊完之后,傅时衿收起手机之前,犹豫要不要和沈煜再聊两句,但是如果和沈煜聊,聊什么呢?问他在干什么?还是说问他什么时候来看她?
正当傅时衿在犹豫的时候,姜苏端着一杯牛奶推开卧室门,傅时衿忙把手机收起来,姜苏看到她的举动,只是先开口问她:“作业写完了吗?”
傅时衿点了点头,然后姜苏说:“我检查一下。”
姜苏一边检查作业一边和傅时衿说:“衿衿,高三了,记得少玩手机。不要耽误自己的学习。”
“嗯。”
“手机给妈妈。”
“妈——我什么都没有玩。”
“那你刚才拿手机干什么了?”
姜苏又问:“查资料吗?”
傅时衿从小就不会说谎,她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来,把手机交给姜苏。
姜苏说:“高考之前,每周末玩一次。别的时候别想了。”
傅时衿:“可是我还想联系我以前的同学,比如溪溪什么的。”
姜苏听到傅时衿提梦溪,脸上的神情严肃:“就紫头发那女孩,学美术的?”
“嗯。”
“你别学她早恋,现在是学习最关键的时候。”
傅时衿又听到姜苏说这件事,她皱了皱眉,知道她是在说她和沈煜的事情,之前在原来的学校,她和沈煜的关系暧昧了一些,沈煜也经常会在她家楼下等她。
姜苏看到之后追着她一直问个不停,和傅安一起,对她盘盘拷问,直到傅时衿写了保证书,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早恋。
“我知道。”
傅时衿看到姜苏从她房间出去以后,长抒了一口气,姜苏和傅安很疼爱她,但在家教这方面很严格,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傅时衿最了解这一点,所以即使她之前喜欢沈煜,也忍住了,拒绝了沈煜想要和她发展成为男女朋友的请求。
再等等,毕业就好了。
傅时衿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珍藏的日记本,担心姜苏会再进来,她特意起身把卧室门反锁,这才重新坐回书桌前,翻开自己的日记本。
她拔开笔盖,想到刚才梦溪和她提到的王若雅,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我不相信任何变数,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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