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摸个小手就会脸红的人,
回天庭后凶神恶煞把我堵在月老殿,
“仙子玩本君,玩得可尽兴?”
堂堂天界战神,怎可说出如此引人遐想的话!
《谁动了我的剧本?》
1
我给六界杀神白前写了个本子,讲他幼年失怙,爱上青楼女,为其考取功名,却惨遭青楼女背叛。
他怨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怨她趋炎附势,恨她弃他叛他。终年郁结于心缠绵病榻,死之前意外得知当年真相,气血攻心悲喜交加下,带着悔恨撒手人寰。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好惨,真的好惨。”
我躺在月老殿的贵妃椅上,看着新鲜出炉(才编出来)的命簿感叹。
被红绳缠到日常暴躁的小童出口扎我:“仙子那狗血烂剧本,怕是白前上神历劫完回九重天,头一个找仙子算账。”
我不以为然:“那可是白前啊,九重天第一战神,能把这区区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每年那么多男仙女仙下凡历劫,身为实习转正的新任月老,像这样的爱情本子我写了没一千也有八百,也没见出个什么事。
神仙寿命本就漫长,区区几十年,乃至是几年几个月的爱恨情仇,谁会放在心上?
然而我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
令六界闻风丧胆的白前将军,会对“情”这一字如此执着。
2
这世间最离奇的事,莫过于被自己师傅,已退休·安享晚年·前月老一jio踹下了九重天,
美其名曰:“白前将军历劫之事本就是你负责,还不下去给我看着! ”
我冤枉啊,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我每天晚上吃完晚饭都会去凡间遛弯的好吧。
我可是看着化名徐越生的白前上神,从嗷嗷待哺的婴孩长到小二十呢~
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就见周围姹紫嫣红一片。
树丛中跳出五六穿着衙役衣裳的人:“在那里!抓住他大人重重有赏!”
我被他那一嗓子嚎得一个激灵,确认自己就是他们的目标时,撒丫子就跑!
我滴个师父啊,您这是给我找了个什么身份啊TAT
在确认法术彻底失灵时,我已经靠自己敏捷的身手翻进一栋高楼,将一部玄幻片活生生变成了武打片。
楼外黑夜寂静、楼里夜夜笙歌。
看着像是个花楼。
只是现在的我后面跟了好几条尾巴,哪顾得上这么多。避开人群径直拍开一扇房门,敲晕里面正在簪花的姑娘,把她放进柜子里便开始换衣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连忙将黑衣踢到床下。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我一脸惊讶无措地转过脸去。
然后我的脸色和门口那人的脸色同时僵了。
怎么,是他?
我看着一身书生服的徐越生脸色爆红,他迅速移开目光,磕磕巴巴说“对不起”,
全身僵硬地跟一根杵着的木棍没有区别。
我瞥见镜中因为换衣服时间太紧急,而衣衫凌乱、香肩全露的自己,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烛:色诱上神,重罪啊!
“那边,我看见他从那边过去了,一间一间找! ”
救命还是先解决眼下吧!
一手拉过杵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徐越生,衣服翻飞间便把他压在床上。
扯过被子罩住我的时候,徐越生僵到动都不敢动:“姑娘……”
我一手捂住他的嘴,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外的人便进来了,那人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看了眼床上的我和徐越生,说了句“哥们玩好哈~”就走了。
内心无数种植物闪过,等那人走了之后,我才松口气。
视线下移,就看见被我压在身下的徐越生脖子耳朵脸都红得彻底,他闭着眼睛,呼吸灼热。
然后……
我看见了因为极限拉扯,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此刻已经让我胸前一片春光。
完蛋了,南星,你完蛋了。
3
白前上神是令神妖魔三界闻风丧胆的存在,因为他在一千年前魔界闹事时,带领天兵直接挑了魔界老窝。
据说那一战是打得昏天黑地,最后白前凭借一己之力将魔君打回了娘胎。此后一千年,神魔交界处寸草不生,白前也于九重天闭关不出。
“这次白前下凡间历劫,若是顺利,便是大成之境。若是渡不过,便是万年修行俱废。”
小树林中,我看着亲自下凡的退休老员工:“可这关我什么事?”
为什么要把我弄下来?
前月老撸了把胡子:“白前上神可是天界守护神,天帝是实打实的关心。此次历劫,本是让我下来,”
“但……这渡情劫,我是有点不太方便。”
“你可以借个女子身体,而且你的思想不用这么腐朽。”
退休员工一拐杖敲在我头上:“不正经!”
我:……
谁不正经?
“总之,你主要就是两个任务,帮助白前上神不要让他被心魔所扰,走叉了路,咱不能给魔界送去一员大将不是。”
“还有就是帮他渡劫,剧情走不下去了你就推一下。赶紧完事你也能早点回来。”
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还有你这身体不能死了啊,还有用!”
我:?
“白前上神就交给你了哈,好好完成任务,就当来人间游玩的~”
我眼睁睁看着我那不靠谱的师傅在我眼前消失,伸出迟到的尔康手:“法术倒是还给我啊!”
法术是没有的,有的只是老头子最后的“核善”提醒:
“你前两日轻薄白前上神,他已经提亲,并且现在轿子也快到青楼了。”
我:?
“对了,你的身份是个被通缉的杀手。”
我:??
4
法术用不了,就只能靠两条腿跑去青楼。
幸好做凡人时的轻功还记得一些。
依稀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江湖侠女呢,这下可好,做回半个老本行了。
到青楼时,才知道徐越生的轿子已经将人接走了,无奈之下我只得转道又去徐府。
从后院溜去新房,正好看见徐越生也朝新房走去。
我赶紧加快脚程,翻窗而入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敲晕了那姑娘,刚把她塞到床下,门便开了。
徐越生站在门口,见我一身夜行衣:“姑娘,你这是?”
我呵呵一笑:“闺房……情趣?”
徐越生朝后退了半步。
我他妈都在说什么!
徐越生避开我的目光,拿着一张纸放在桌上:“我已经替乌雅姑娘赎身,之后便可以用自己的名字生活,也算是告别过去。”
恩,乌鸦,好名字。
“前几日,”徐越生耳尖通红,又有些磕磕绊绊,“实属在下唐突了姑娘,姑娘若是愿意,可以一直在府中住下,在下定不会强迫姑娘。”
“若是不愿,在下也可以给姑娘一笔钱……”
“我愿意!”
徐越生有些错愕地看向我,
我忙拉住他的手,娇滴滴表决心:“公子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定是要以身相许的。”
“不,不,不用……”徐越生结巴了。
他像是想解释什么,又磕巴着没说出个所以然,干脆朝我作揖:“那姑娘早些歇息,我就,我就先走了。”
瞧着这个被我摸个小手都会脸爆红的人,
我开始坐在椅子上沉思:
这尊杀神的打开方式不对啊!
这局废了?
5
第二日晨曦时分,乌雅便醒了。
一身嫁衣双目含泪的美人儿战战兢兢望着我,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尽量笑得和善,“你想嫁给徐家公子吗?”
美人儿疯狂摇头。
“你先保证不乱叫,我就给你解开。”
美人儿点头。
我刚把穴道解开,她便说:“是桂云楼的妈妈绑我来的,我不想嫁那徐家公子。”
“为什么?”
乌雅脸上升起两抹红:“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他在筹钱帮我赎身,我们约定好等我赎身,我就嫁给他,离开这里。”
我掐指一算,发现她的红线确实是和那个竹马绑在一起。
赶紧一拍大腿:“巧了吗这不是,那徐公子已经帮你赎身了,一会儿我送你出去,你快去找你那哥哥双宿双飞吧。”
乌雅眨了眨眼泪朦胧的眼睛:“你是?”
我一把拉住她:“妹妹,你愿意把名字借给我吗?”
“我爱徐家公子,即使是山无棱、天地合、我都不愿与他分开!”
乌雅看我的眼神瞬间变了,她坚定向我承诺:“姐姐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回京城的,以后你就是乌雅。”
“不过你也要小心,毕竟我之前在桂云楼,还是有好些人认得我的。”
我眼含热泪点头,
妹妹你好单纯。
等把乌雅悄悄送走,便有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端着洗漱用品,说是来伺候我起身洗漱。
一声声的“乌姨娘”叫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6
如果不是被活生生剔除仙骨太痛,我都想直接辞了天界打工人的身份,
毕竟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缠红线不用写本子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美好到我师傅都看不下去,给我托梦让我好好工作。
于是打工人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跑去书房找徐越生。
“相公,妾身在府中小半月着实无趣,想出去走走。”
“可妾身实在害怕,唯恐外面外人将妾身骗了去,再入火海~”
我捏着帕子,嘤嘤哭泣。
徐越生捏着笔的手一紧:“我派家中的小厮跟着你。”
我蹭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若是相公不忙,妾身想要相公陪着,有相公在,妾身才能安心~”
最后徐越生还是拜倒在了我的石榴裙之下,和我上了街。
街上人头攒动,但我目标明确,拉着徐越生就朝碧云坊走。
这可是我师父给我指的明路,若是没有他,斐城这么多青楼我去哪家找?
没想到徐越生站在碧云坊门口怎么都不进去。
不是吧兄弟,你不进去怎么找寻你的缘分啊?
徐越生:“为何来这?”
我一本正经:“听闻碧云坊的姑娘舞技一流……”
“你想回去?”
“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立马否认三连。
徐越生扭头便走,脸色又臭又红。
切,他又不是没去过,我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吐槽归吐槽,我还是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街上人这么多,万一他走丢了怎么办?
拐角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的糖葫芦除了山楂还有很多其他的料,身旁围了许多人,想来好吃。
我扯着徐越生,眼里亮晶晶:“相公,我想吃那个。”
脆生生的一声“相公”倒是引来一众侧目,徐越生再次烧红了脸,一声不吭去排队。
“右边第二串,谢谢相公!”
徐越生举着一串糖葫芦从人群中挤出来时,额上已经有了汗意。
我踮脚用手帕蹭掉他的汗,将糖葫芦举到他嘴边:“话本子里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好。”
“喏,第一口给你,不要生气啦!”
回府后,我接到了名为“杀手”的杀手组织的第一封密信:
杀,一个和尚?
7
更深夜半,乌云遮月。
我一袭夜行衣踩着瓦片跃入寺庙后院,
狗吠声起。
院中简易至极,只有一方时钟和一棵稀疏梧桐,
门窗那处的灯火还未灭,映出绰绰残影。
我扒着窗户看了眼,就见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僧独身坐在烛火下,手中的檀木佛珠滚动。
翻动手中匕首,踹来门的那一刻便闪身而入,霎时银光一闪,兵器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中乍出!
“何方宵小?”
匕首倒印出那人的脸,赫然是徐越生。
看着长剑在手的徐越生,我突然想起了九重天瑶池宴,他坐在天帝身旁,满身杀伐冷意。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白前。
怵得慌。
还有,我的本子明明写着是个书生,怎么又会武了?!!!
徐越生长剑指着我:“木生师父度化匪恶无数,你何以伤他?”
我再往上扯了扯蒙面的布巾,变了个声音:“任务。”
“你当明辨是非,任务有可为,也有不可为。”
我无语,这还是个书生。
“滚开!”
我和徐越生在一边打得难舍难分,突然就被茶杯打碎的声音惊得两两收手。
一转头,就见老和尚撑着桌子站起,望着我瞳孔巨震。
“你……你”
这下换我和徐越生面面相觑,我怎么了?
老和尚一向古潭无波的眼里一瞬间涌上太多的感情,而那些情绪都与他格格不入。
“你回来了,”
“阿星。”
8
“保护高僧!”
院中忽然嘈杂起来,无数穿着铠甲的人举着火把就要围住小院。我瞧着再不走就来不及,当机立断跳窗而走。
身后是那老和尚濒临奔溃的惊慌嘶喊:“阿星!”
“木生师傅!”
……
回到徐府后我忙换下夜行衣,满脑子疑惑
为何一个人间的和尚知道我的名字,
观他全身无一丝仙气,确是凡人无疑。
我成仙五百年来也就近期时常下界,可在我印象中断没有这样一号人啊。
认错人了?
第二日我在府中打探了一圈,才知道这个木生和尚可是个了不得的高僧。
他是人间皇帝最尊敬的人,传闻木生活了五百年,算中人间旱涝灾害无数,也度化奸恶无数,实乃真正的救万民于水火。
而他目前在江州现身,恰好是因为东南涝灾难民激增,他奉皇帝之命来安抚民心。
在民意上,木生大师可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但木生毕竟只是个插曲,突击任务需要找准时机,徐越生才是我的长期+日常+终极任务!
我又带着徐越生上街试图去往碧云坊,但他次次都要制止我,且次次黑脸,次次都要我去哄才算好。
直到我逐渐发现这招行不通之后,我开始尝试招坊里的姑娘来家里,美其名曰“歌舞为相公解忧”,
哪知徐越生径直让管家把人都轰了出去!
这次我是足足哄够了七日,并保证再也不朝他身旁塞女人这事才算完。
9
“相公,这个薄荷片可好吃了,你试试。”楼下唱戏的人感情正浓,我伸手拿过糕点递到徐越生嘴边。
他捧着本书,张口吞下我递的糕点。
“相公,好不容易出来玩玩,就别看书啦~”我闹着去拿他的书。
徐越生叹口气:“江州城外灾情严重,我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想什么呢,若是这万全之策被你一个人想出来了,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干什么吃的。”话还没说完,徐越生便捂住我的嘴。
“这话怎能瞎说?”
唇瓣触到他温热的掌心,我朝他眨眨眼示意我知道了。徐越生像被烫着般收回手,脸后知后觉地红了。
我正想开口打趣他几句,街道上顿时嘈杂一片,徐越生朝窗外看了一眼便起身跑下去。
包子铺的老板对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拳打脚踢,那男人手中抓着两个馒头,正不要命地往嘴里塞。
“不给钱!让你两个馒头的钱都不给!我打死你!”
徐越生拦下那老板。
“哎,徐公子!”
徐家是斐城大户,那老板立马摆上笑脸。
徐越生眉头一皱,将碎银给老板:“他的钱我替他付了。”
老板拿了钱笑着应声,还直夸他心善。
衣衫褴褛的男人拉着徐越生衣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自己是江州外逃来的人,家中都被大水淹了,已是好几日没吃过东西。
徐越生心善,将那人接去徐府,彻夜长谈后说要动员斐城的人捐钱捐粮,亲自押送去江州,留那边帮忙。
我一听这话那还了得,
有流民便易滋生动乱,
徐越生此生可不能沾一丝杀戮,
否则我也不会给他编一个书生的身份,
可谁知那夜他手持长剑,不知是哪儿学的武术,我得拦着啊!
于是我挥着手绢、眼泪朦胧依依不舍在徐府门口送走徐越生之后,
转身换上装备策马跟上,
天帝,加工资!
10
到江城那天下着绵绵细雨,街道空荡荡。
徐越生将粮食送进衙门后,和那衙役聊了几句便朝东边走去。
近城门才知道,是木生和尚正在坐坛讲佛,看那周围乌泱泱的百姓,足以见其号召力之强。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皆是因果,大家切莫惊慌,顺缘而为,即可。”
我们到的时候,木生对大家的“安抚”已近尾声。他一身袈裟坐在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声音是历经岁月的沉静,最抚人心。
奇怪的是结束后大家也没有吵闹,而是十分有序地在衙役的指挥下离场。只是人太多,我还是跟丢了徐越生。
再转身时,就看见木生睁开了双眼,直直地望着我。
他猝然起身朝我大步走来,断没有方才的沉稳。
“林施主。”
我倒退一步:“大师认错人了。”
“半月前在斐城小院,唐突施主,木生向您赔礼。”
我心里咯噔一下,今日没戴面纱,但这老和尚凭一双眼就认出我了?!
那既然都暴露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你不怕我杀你?”
木生双手合十:“都是机缘。”
我无语,跟和尚真是无话可说。
人流攒动,徐越生的身影在人群中忽地一现,我忙追上去:“今日人多,下次取你性命。”
木生讲完道,街上才恢复了日常叫卖。
徐越生生了一副好相貌,平日我和他出府玩,也经常会有“掷果盈车”的现象,没想到如今来了这靠近难民的江州,还能有女人当街投怀送抱!
我眼瞧着那娇滴滴的小美人碰瓷碰进了徐越生怀里,而徐越生一把推开她,脸不红气不喘,还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那美人倒在地上嘤嘤哭泣,直接编了一套负心汉陈世美的故事,直指徐越生抛妻弃子。周围的看热闹的认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让徐越生接那女子回去。
而徐越生带来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凭白读了死书,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时间被这场景气上头,扒开人群指着那女的:“你瞎说什么呢,这位公子的正室可就站在这里,你也别忒不要脸了。”
说完,我还挽住徐越生的手宣示主权。
徐越生望着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与方才冷脸判若两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笑里带着些得逞的狡黠。
等那女人悻悻离开,周围人散了之后,他才问我:“还以为夫人要一直在旁看戏。”
他知道我跟来了?
这个消息太震惊以至于我没注意到他唤我的称谓。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方才木生师父讲佛,我看见夫人,只是百姓太多一转眼便不见了。”
我笑了:“所以你专门搁这儿等我呢!”
“那女人不会是你找人演我的吧?”
“怎会。”
“等等,你刚叫我什么?”
徐公子红着脸再不搭话。
10
夜半,我和徐越生逛完夜市后手拉手回府,我抱着手上的夜宵问他:“真要给和尚送去?”
“叫木生大师。”
他给我捋了捋鬓角的碎发,木生的房门应声而开。
但出来的,却是个二十出头带着三分异域长相的青年和尚。
我在那和尚的目光中,眼皮狠狠一跳。
徐越生瞧着那和尚,满是迟疑:“您……?”
青年和尚收回目光:“木生有礼。”
并非毫无预兆,年老与正年相对,说到底都是一个人,眉目间还是一样的神色。
“大师您,这是?”徐越生满是错愕,毕竟是一个老僧突然就变成了二十岁。
那句“返老还童”差点便脱口而出。
木生双手合十,一如老僧沉木不化:“是佛祖怜惜。”
他将我们迎进屋,又聊了很多有关这次灾情的事情。唯一一点摸不着头脑的,大概就是木生突然发问:“阿星姑娘,可觉得木生这模样熟悉?”
我一头雾水,难道天下好看的男子我都该熟悉?
那日之后,便再不见木生老僧模样。而伴随着数次开搭棚施粥,木生“倒生长”这事传遍江州,众人纷纷在传“高僧保佑,灾情马上就要过去了。”
除了江州城内,木生也经常拿着太守令出城。
江州太守为避免城内流民大增而引发暴乱,将一部大部分流民拦在城外。
也是那一次出城,我才看见了人间史册中写的“人相食。”
抱着婴孩的母亲瘦骨嶙峋,拼着全身力气抓住我的手臂,见势就要咬上来。我在如何脱身与不伤害她之间两难,一只手臂便横过来。
女人一口咬住那截手臂,那架势不吸干最后最后一滴血决不松口。
木生闷哼一声,眉头紧皱冷汗涔涔。
一旁的徐越生和侍卫才发现这边的情况,将木生从那女人口中解救出来,他手臂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一旁的侍卫拳打脚踢,而女人只是拼命护住自己怀里的孩子,还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朝毫无声息的孩子嘴里送。
“住手!”
木生望向那对母子的眼里全是悲悯:“别打了。”
侍卫悻悻收手:“还喂什么,你那孩子早死……”
徐越生一个眼刀过去,那侍卫咽下了后面的话。
木生将我刚给他包好的伤口掩进广袖中,垂眸问我:“你没事吧?”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再没有流露出初见我时的惊慌无措,除了方才情急推开我的时候。
我摇摇头:“谢谢大师。”
木生只是点点头,环视四周一圈独自走了出去,满是无力。
收回目光时,才看见一旁的徐越生目光很沉地盯着我。
我转了笑脸:“相公,我……”
“你之前,认识木生大师吗?”
我摇头。
徐越生看向我的眼里既深且沉,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再说。
11
“你们这法子行不通!”
“城中新贵是不会开粮仓的!”
“我们试过了,不行的!”
江州太守双手叉腰,满面无奈。
木生:“但现在粮食已经不够,朝中的赈灾粮还要几日,这些时候又当如何?”
徐越生接话:“我已经暗中去打探过,城中很多富贵人家的粮食是大有盈余。”
太守摊手:“圣僧,徐公子,这法子我们不是没想过,但不行啊,总不能强抢吧?”
“那就偷呗。”
在场人的目光都朝我聚集而来。
我努努嘴:“夜里偷,给他们留下口粮,第二日就发给灾民,他们想拦也没法子。”
“这怎么可,官府怎能……”太守回绝。
徐越生纠正他:“这不叫偷,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人只是以官府的名义将皇上的粮食用在刀刃上罢了。”
脑子还挺活泛。
“对啊,”我接话,出乎意料地徐越生避开我的目光,“实在不行等赈灾粮来了,再还回去就是。”
太守看向木生:“圣僧……”
木生闭着眼,足过了半盏茶,点了头。
晚上我正猫在房间等徐越生出门,然后便跟上去防着他动杀念,门便被无预料地敲开。
徐越生一声夜行衣:“你去吗?”
12
明月高悬,亭台楼阁,树影婆娑。
举着火把巡逻的人一对对走过,粮仓外的侍卫打着哈欠等待即将到来的换班。
我也穿了身黑衣和徐越生猫在草丛里,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今日自城外回来后,便满身的不高兴。
“相公,你今天怎么了?”
阴影里,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话本子里说了,误会是夫妻感情的坟墓,你有什么话可别憋在心里。”
徐越生喉结滚动,神色几经犹豫还是问道:“你和木生大师,以前认识?”
我赶紧摇头:“不认识。”
但这又很难解释木生的出格之举,我这个从不认识木生的人都能看出,何况是同木生关系还不错,常听木生讲佛的徐越生。
“我觉得应该是认错人了。”
徐越生漆黑的瞳孔里有一丝松动,我赶紧拉住他:“赶明儿就和木生说清楚!”
“我可是有相公的人!”
虽然是有些不自然,但小徐好歹算是笑了。
而此刻也到了侍卫换防的时候,徐越生手势一出,大家便鬼魅般潜入粮仓。
放哨的、搬粮的各司其职,最后在买通的粮仓侍卫放水下,化整为零,一路将粮食送出府。
我和徐越生善后,在将将出府之际被拦下来。
那是我多年来身为杀手的敏捷,拉着徐越生一个闪躲,躲过一支满是杀意的箭!
无数护院打着火把围住我和徐越生。
“何方贼寇,来这作甚?”
我摸着面巾笑道:“不干什么,见贵府后院修得十分漂亮,特来看看。”
那管家模样的人一呵:“巧言善辩,给我抓住他们!”
徐越生一把将我护在身后,长剑出鞘。
我一看还了得,这一世不沾杀戮,是死了才算还是只要流血就算,谁知道?
“相公的手可是提笔安民的,怎可染上这些人的血。”
耳语间,我一把将出鞘的剑推回去,一个侧踢放倒两个。
这该死的偷粮,还不能闹出人命,否则后期不好交代。
和徐越生联手将人放倒,跃出城墙窜入小巷。
七拐八拐确定他们追不上来后,我撑着膝盖喘气,却看见徐越生望向我的目光一丝诧异也无。
“你早知道?”
徐越生弯了眉眼,月光照在他身上,格外好看:“不然呢,连自己夫人是谁都分不清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越生只是看着我笑,也不应声。
我挥了挥拳头威胁,
他才笑着说:“桂云楼……之后。”
就那天我对(把)他不(轻)敬(薄)之后?
“否则你哪会那么容易将乌雅送出徐府。”
他拉着我往回走,掌心干燥而温暖。
我心里直呼好家伙,感情这家伙表面上的乖巧脸皮薄都是装出来的,心眼也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乌雅的?”
“相公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徐越生并不打算回我这个问题,而是岔开话题:“好啦,现在能告诉我,夫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知道,下意识脱口而出:“南星。”
徐越生的笑容在脸上有片刻的凝滞,但很快被他遮掩过去,只是包裹着我的手掌更加用力。
13
那晚太守的各个小分队“借”回来的粮食完全撑到了赈灾粮到的那日,
期间那些新贵来闹,也都被太守打太极般的官腔推了回去。
和木生徐越生施粥、听木生讲佛法,听流民诉苦,一月时间已是匆匆。
灾情逐渐控制下来,城外的流民也开始了重建的工作,太守说要上书朝廷徐越生做出的贡献,直叹江山才人倍出。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除了木生。
他在某一天早晨忽然倒下,吓坏了太守及身旁的人,他什么也没说,只说是想见我。
我和徐越生一起到了他的房间,他倚在床头,身旁是一串古檀木佛珠。
他那双眼痴痴地望着我:“阿星,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看向身旁的徐越生,他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黑沉来形容。
“这张脸,你当真,都没印象了吗?”
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木生从未越线,他就是一个红尘之外的高僧,片衣不惹俗世尘埃。而此时,这位受万人敬仰的高僧,却生出一双那般含情的眼。
“我的大限已至,”他朝我伸出手,“朝佛祖借来的五百年,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不过幸好,我等到你了。”
我心中一沉,五百年,我成仙正好是五百年。
凡人成仙,都要过洗仙池,饮忘情水,忘却凡间所经历的人,百炼成仙。
难道我和木生,真的在五百年前认识?
“你……”
“我并无它意,”木生目光穿过我,像是在望向更远的远方。
他看见黄土飞扬的关隘下,千军万马前的铁甲将军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关隘上的人。
城楼之上悍徒押着一身喜服的女子,面色凶狠。
他的新婚妻站在城楼上,嘴角都是未干的血迹:“高愿,放箭!”
“我林南星绝不做掣肘两国安稳的棋子,拿你手中的箭,杀了我!”
“再踏平这里,为我报仇!”
力能扛鼎的大将军,连撑开弓的手都在颤抖。
那一箭射出时,他亲眼看见他心爱的姑娘,从数丈城墙上坠落,
明艳无比。
“我只是,想和你说声抱歉。”木生的盯着我的眼睛逐渐涣散,嘴角却是笑意,“我的妻子。”
木生木生,林生,
我的妻子,你要活着。
14
木生圆寂后,朝廷派人将他带了回去,声势浩大,沿途全是百姓挥泪相送。
之后,我和徐越生也走上了回家的路。
徐越生一路上的情绪都很沉,我以为是木生圆寂对他打击太大,早些时日还会在马车上逗他开心,但发现小徐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我干脆没在乱来。
可能得给他点时间让他消化消化,
毕竟他曾经那么尊敬木生大师。
回到斐城后,又是无数的流水席。徐越生的在江州的事迹已传回,高升与仕途几乎是到手的东西。
徐府宴席上一派觥筹交错,笑闹恭维声间穿插着“涓涓流水”般的琴音。
“这琴是弹得真好。”
“听琴音想是个美人儿啊!”
徐越生的朋友一众起哄,请出了在门外弹琴助兴的琴娘。
一身青衣的女子抱着古琴踏入房门,发上也只简单插了只步摇,随着她走路的步子有轻微的晃动。
“奴清音,见过各位官人。”
话虽如此,但浑身却无一次卑贱气息,相反气质倒显出众,不像是风尘女子。
上面有个公子笑问:“你哪个楼的?”
清音一屈膝:“回官人的话,奴碧云坊。”
15
“碧云坊”三个字就像是一根刺,直直刺进了我脑海中,
刺得我心口连着大脑一阵刺痛,
也刺醒了我。
南星,你来凡间是帮白前渡劫的,
他有自己命定的人,
那个人不是你。
一场大梦陡然转醒,连呼吸都是困难。
“嫂子,你觉得呢?”
徐越生的一个朋友拉着我问,却被另一个人打断:“孙六,你瞎说什么呢!”
我看见徐越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里面有担忧、有不确定、还有些隐隐的期许。
“什么?”
孙六笑道:“我们再说清音姑娘人美琴好,原是官家小姐还仰慕阿生,不如让阿生收了她呗。”
清音站在原地,脸蛋上绯红一片,还不知方才被怎样打趣了。
“好啊。”
话一出口,笑闹声便停了下来。
以孙六为首的那几个朋友都呆呆地望着我。
我垂下眼睛,没再看他们:“越生后院就我一人,确实有些少,我……”
好在这次席上都是平常关系十分要好之人。
孙六赶紧挥手让人把那姑娘带了下去,挪到我身边一打嘴巴:“对不住啊嫂子,我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们哥几个都知道,阿生那眼里心里可都是嫂子您啊。”
周围那几个被提到的人都是疯狂点头:“是啊,嫂子您可别误会。”
“我们就带他去过一次烟花之地,就遇上了嫂子您,但他还是为这事冷了哥几个好些日子。”
“是啊是啊,那次都没这次生气!”
“我也难得见阿生这么生气,嫂子要不您,去劝劝?”
“对啊,往日他再怎么生气,您一哄准好了!”
站在徐越生门外时,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连哄一个人都需要立场。
也是,人家可是九重天的白前上神,再怎样也轮不上我一小仙。
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也算圆满了。
可,满心酸涩。
狠心转身时,身后紧闭的房门“唰”地被暴力拉开:
“你现在,是连哄骗都不愿意了吗?”
16
我讪讪:“我何时哄……骗过你。”
徐越生看着我的目光沉沉,随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进屋,留下大开的房门。
心里明白他是要我进去,尽管见他不开心的模样我心中便酸胀得厉害,但仍在阶梯前脚步犹豫。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徐越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立在桌前,半边身子都拢进阴影里,“你真的,不进来么?”
他那夹杂着试探与小心翼翼的黯然让我心中一窒,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他身边。
他半低着头,垂下的眼睫轻微颤抖,看着可怜极了。
“我七岁那年见你,十四岁那年见你,今年见你,你都是此般容貌,”
我倒抽口冷气,忽然想起他说的那两次,七岁是他被人欺负,十四岁是被人冤枉课业作弊,都是我实在看不过去出手帮的忙。
我并未与他太多接触,他倒是记下我了?
“只是我不曾想过,你会是木生等了五百年的妻子。”
“我不是。”
刚矢口否认,就见他转过头,已经是红了眼眶。
我瞬间就缴了械,生怕他委屈难过:“我都忘记了。”
将他拉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我软声哄道:“真的,我喝过忘情水,前尘往事会永久永久忘记。”
“我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过什么,但若是我当时选择喝下那水,便一定是不再眷恋那段感情的。”
徐越生死死地盯着我,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是无比认真的情绪。
我心中软成一团,又实在酸胀地厉害,甚至有时候就像还有针在扎,疼得密密麻麻。
环住他的手掌:“真的,不骗你。”
“这次不骗我?”
“不骗你。”
“以后也不骗我?”
“嗯,再也不骗相公了。”
得到我的许诺,徐越生才回握住我的手。
“那你是什么人?难不成是个妖怪?”
我失笑:“皮囊不好的才叫妖怪,好看的叫妖精!”
他把我拉进怀里:“你就是个妖怪。”
我叹了口气,白前上神你能混到那般地位,莫非都是使得美人计?
徐越生好不容易舒展来的眉不多会儿又皱起来,他拉着我的手,眼底红色未消:“那你会离开我吗?”
这话把我问得一愣。
徐越生眼神又一点点黯下来。
“不离开你,”我承诺,“永远都不离开你。”
17
回房间后,我对于剧情走向是又担忧又疑惑。
按照我的时间线,徐越生应该是已经和青楼女在一起,并且快到“爱别离”的戏份了。
这怎么连青楼女在哪儿都不确定,那个清音还被徐越生下令丢出去了。
至于担忧,还得我狠狠心才行,可不能徐越生一委屈不开心,我就被拿捏住。
话刚至此,桌上的花一阵晃动,我便我看见了我那不靠谱的便宜师父,
“小星星,人间大半年过得如何啊?”
退休老员工薅了把白胡子:“我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
我:“?”
“什么时机差不多了?”
“那自然是你这大半年做的铺垫啊,”我师父拿出一页纸,“这上面的台词可记熟了,时机一到,便一字不落,有感情地背出来!”
我狐疑地瞅了一眼那张纸:“我不背!”
“要背你背!”
师父“嘁”了一声:“怎么的,人间玩了这段日子,心玩花啦?”
“舍不得了?”
“南星你得记住你下来是做什么的,这事完了就赶紧回月老殿,大半日已经积了好些事务了。”
至于白前上神,劫难一渡,又怎么在意你这个小仙呢?
还是早些脱身的好。
“师父……”我眼瞅着老家伙又消失在我面前,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第二日,皇宫的旨意便到了徐府,阖府上下跪在堂前接旨。
徐越生封官入京是意料之中,独一份的意外则是宣旨的太监将我从地上扶起,笑着一张脸:“林姑娘,陛下还有口谕,是给您的。”
皇帝要将我接进宫,封妃。
夺人妻子不甚光彩,因此只是口谕,因此我从“乌雅”改名“林南星”。
徐越生几欲暴走,都被徐老爷按了下来,他们给太监塞了一代金叶子,才套出一点口风。
“木生大师圆寂,举国同哀,陛下也伤心非常。”
“在整理大师遗物时,发现了逾期近五百年的画像,那画中人由大师亲提名‘林南星’”
“江州灾情,让陛下知道了您正是那画中女子。”
“许是陛下觉得,娘娘乃是福星吧。”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针落可闻。
徐越生负手而立,攥紧的手筋络必现,很久之后他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拉着我一声不吭朝我的房间走去。
“你做什么?”
“徐越生,你干什么?!”
站在柜子前的人紧紧攥着衣柜的把手,将那当作了唯一的发泄点。
“送你走,”每个人都说的异常费力,“你马上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那你呢?”
他整张脸都拢在阴影里:“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你只有被砍!”
“那你要我入朝为官,日日看着你陪在皇帝身边吗?!”
他目眦尽裂,身体绷直,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仅留着最后一点点的理智。
然后我看见我那个师父,他悄然站在徐越生背后,那口型是一个“背”字。
我深吸口气尽力平静地说:“是我所求,你何苦搭上全家性命。”
徐越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转过眼,不忍再看他:“我来人间,本就是想来找木生。”
徐越生手越攥越紧,他只觉得有人捏住了他心口,痛且窒息到眼前都在发黑。
“但我和他的红线早被斩断,人间茫茫,我找不到他。知你和他关系好,我才刻意接近你。”
“木生在斐城小院遇刺的那天晚上记得吗?那刺客就是我,我就是跟着你,才找到的木生。”
“他还记得我,像我一样。”
几句话,便抽干了徐越生浑身的血液,他只觉一把大锤当头一挥,浑身冰凉。
“你说你,喝了……”
“忘情水吗?”我笑笑,“我骗你的。”
“这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东西。”
看着徐越生的眼神,我狠狠掐了掌心,说着最后两句台词:“木生伴皇室五百年,只要我今生成为皇帝的人,集他的帝王之气,我便能续到下世与木生的红线。”
“至于你,不过是见你生得好看,逗逗罢了。”
18
那日后,徐越生便高烧一场,病得又急又凶狠。
我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任谁来叫也不去看他一眼,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面的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那日徐越生的一句:“南星,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出发那日,我们坐了两辆马车,他上车时面色苍白,连看我一眼都不曾。
一上车,果然看见我那师父正坐里面等着我。
“走吧小星星,为师来接你了。”
“你这具身体本就是皇妃的命数,后面的她自己照着原本的命数走就行啦。”
我抬头:“什么意思?”
“这具身体会彻底忘了徐越生,她今后只会爱一个人,就是皇帝。”
而徐越生会在朝廷上,永远再也留不住“林南星”,哪怕是一个回眸。
心里又是一阵高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痛。
“他之后,会怎么样?”
他的命数,早就不是我编写的那个版本了。
师父:“都要走了,问这干啥。”
“我想知道。”
退休人员叹口气:“会在朝中待两年,但由于不站队得罪很多人,然后……‘林南星’勾结前朝构陷徐越生,”
“徐家满门下狱,皇帝多疑,答应放过其家人,徐越生万念俱灰在狱中自尽。”
徐越生是皇妃的“前夫”,皇帝又怎会真的让他活太久。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江州灾情的功臣,做给天下人看罢了。
只是这最后一把刀,是“我”给的。
“南星啊,这后面的故事你就别看了哈,同师父的话,回天上去。”
“嗯。”
我怎么敢看呢。
“师父,我想再看他一眼。”
退休人员叹气,将法术还给我:“我在月老殿等你。”
掐诀隐身进了徐越生的马车,就见他闭眼靠在软枕上休息,唇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满是憔悴。
小徐,再坚持下,很快你就可以回天上了。
渡完劫,再喝杯忘情水,人间匆匆几十年很快就忘了,
到时候你就是大成之境,你还是九重天受人敬仰的白前上神。
到时候,我就只是月老殿的南星小仙。
有眼泪滑下,涩得厉害。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却在靠近他脸颊时的瞬间,他就像感受到什么慕然睁开眼。
我缩回手,见他只是有些疑虑看了看,然后自嘲一笑又闭上眼。
撑着一侧的桌案,我半跪在木板上,最后还是在他嘴角轻轻印了一下,
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
转眼即无。
小徐,再见了。
19
回九重天后,我再未看人间一眼。
缠红线的小童大概是瞧出我心情不好,日日都去太上老君那里偷酒给我:“凡人说一醉解千愁,喝!”
“谁愁了?我去人间一趟开心得很!”
小童一脸嫌弃:“以前隔壁殿的丹鸟来拆红线,你顶多骂一顿。可你看看,也不知是谁,最近把人家丹鸟都拔秃了!”
我没接话,又坐进一堆红线中。
回来时,师父给我杯忘情水,说我实在过不去就喝了吧。
忘情水是长长久久,会忘了一个人。
当时我还问师父关于木生的事,他说木生确实是我五百年前的夫君,当年两军对垒,我被挟持为人质,被身为将军的木生一箭穿胸而过,坠落数丈城楼。
他一生战功赫赫,是开国安邦的功臣,在死的时候见了佛祖,佛祖允他五百年不入轮回,受尽人间疾苦,换一个见你一面的机会。
“那我当时还爱他吗?”
“这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你当初喝忘情水时,是甘愿的。”
那就是不爱了。
我又开始了枯燥的打工人生活,只是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将人憋得难受。
直到某日,一股强大而广阔的气息至,接着秃噜皮的丹鸟和月老殿里的小童都被丢了出去,殿中在那一刹那关了严实。
我被一把抵在墙上,露出张无比熟悉的脸,只是相比人间脱了所有的稚气与柔和。
白前一字一句,话如寒霜:“仙子玩本君,玩得可尽兴?”
——–
退休人员在外面哐哐敲门,急得拐杖快把地面戳破:“上神,上神您冷静啊!”
但白前设的结界,又岂会是他能打开的。
“小徒也是为了帮上神渡劫啊!”
“这这这,这本子是老朽写的!”
还没被那老头感动到,就看见暴怒边缘的白前目光疑似瞥见我桌上没动的忘情水,脸色好像好了一点。
白前低头看着我:“你没喝?”
我朝后缩了缩:“你不也,没喝吗。”
要死啊南星,你竟然这么和白前上神说话。
但见他也没喝,心里的小雀跃有些泛滥。
白前没有丝毫怪罪之意,他看着我,目光深深:“木生已经投胎了。”
“嗯,我给他重新绑了红线。”
不知怎么,感觉白前身上的冰肃之意正在消散。
他逐渐凑近我,强烈的压迫感朝我拢来:“你写的本子,是什么?”
我咬唇,没搭话。
他凑在我耳边:“嗯?”
耳畔一阵发麻。
“算了,” 他低声道,“我一回天便来寻你,你在下界,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
“我来找你要答案。”
“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凡间的过往,不定的未来,众仙的目光……一条条从我眼前闪过。
月老殿里一片安静,白前望着我的眼里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他慢慢放开我,沉默着看我一瞬,转头便走。
我被一下刺中,管那么多作甚?!
一把拉住他,环住他的脖颈踮脚吻上去。
耳畔还充斥着我那便宜师父的求情声,但我连耳根都是滚烫。
白前一把揽过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可能还嫌门外吵,一个诀丢出去,门外的人便消了音。
“南星,你这次再敢骗我,再敢离开我试试。”
不敢了,以后都不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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