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作者:三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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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那天我喝醉了,把我客户揍了一顿。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捧着合同去公司找他。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说:
“做我女朋友,我就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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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宿醉过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不对劲,所有人都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盯着我看。
尿遁期间,我把同事小田拉到厕所,问她:“昨晚我到底干了什么?”
“你超勇的。”她崇敬的语气不掺半点虚假,“盛源集团那个超难搞的客户——”
“被我搞定了?”我眼前一亮。
“不,是被你给打了。”她咧嘴一笑。
2.
我想起来了。
昨天是我何清清长这么大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我倒追六年,恋爱三年,异地一年的男朋友,突然跟我提了分手。
【清清,我们分手吧,你是个好女孩,我怕耽误了你】
杜恒甚至都不肯电话告诉我,一条短信,就宣告了我十年的痴心错付。
而那一刻的我,正在上班摸鱼,打开的手机界面里,是存得好几个婚纱摄影攻略。
家里爸妈一直催,他却迟迟都不提,本打算自己做足准备再跟他谈婚论嫁的,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还没等我这一茬悲伤涌上来,更大的悲伤就来了。
老板走过来,点名让我和小田今晚去跟客户签约。
如果这世上还有比被分手更豪无人性的事,那一定就是被分手了,还要被迫去见盛源集团的人——我们公司史上最难搞的客户,据说已经交涉半年,谈哭了五个客户经理,才终于隐隐松了一点口风。
老板的意思是,前几个客户经理都是回公司哭的,那不行,亏了。就得让我俩小姑娘当面哭,哭到他们不好意思为止。
你要说到哭那我可就不困了,带薪失恋,还有这等好事?!
我收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给对方接头人发了我的名字和饭店地址。
3.
我和小田提前来到饭店点好菜,却左等右等不见对接人。
直到半个小时后,对方才姗姗来迟。
来人竟是盛源集团的小江总,江源。
他见了我,第一句话是:“早说是你啊,我也不至于临时赶过来。”
第二句话是:“你和杜恒还在一起吗?他知道你见我,会不会生气?”
看到那张明明很帅,在我眼里却稍显晦气的脸,我憋了一下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得就掉了下来。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喝醉的了。我只记得,喝醉以后,我大概踹了他两脚,咬了他几口,还指着他鼻子臭骂了一顿。
谁让他嘴那么贱呢,跟高中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分手了?恭喜啊。”
“我早说你们不合适,你偏不信。”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
4.
高中三年,杜恒是学霸,江源是校霸,而我,何清清,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
怀春时期的少女,谁能拒绝杜恒那样的男生呢?
年级第一,长相帅气,广播站金牌主播,还是校篮球队主力。
无数光环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想一个行走的反光板——晃瞎了我的眼,沦陷了我的心。
第一次表白是在校广播站。
我为了获得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拼了老命,靠着一手写作功底加入校广播站当编辑。
那一天,把稿子拿给他的时候,播音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鼓起勇气对他说:“杜恒,我喜欢你。”
而他只是耸了耸肩,淡淡地说:“何清清,我觉得我们现在不是谈恋爱的年纪。”
我说:“我可以等,高考之后可不可以?”
他挠了挠头,语气波澜不惊:“那就……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事后我们才发现,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扩音器没有关。
于是全校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不自量力的何清清,竟然跟杜恒表白了。
而他们关注的焦点竟然在于,杜恒拒绝人的声音都是那么迷人。
可想而知,我在学校受到了怎样的眼光和嘲笑。
尤其是在两天后的运动会上,杜恒在运动场主席台播报着各班来稿的时候,他们就又想起了这茬。
烈日炎炎下,那些眼神和言语恨不得让我当场结冰。
几个跟杜恒同班的女生把我堵在运动场背后无人的空地上,为首那个最漂亮的叫郑欣。
“哟,10班的人都敢来1班抢人了,我以为是哪个绝世大美女呢。仔细看看,啧啧啧,别说绝世了,美女都算不上吧。”
她们尖酸而又刻薄地嘲笑。
我们学校高中部是以成绩来排班的,1班就是重点中的重点,能进1班的学生,不是成绩优异,就是家里有钱有关系。而我们整个年级也只有十个班而已,我就是在倒数的那一个班。
家境普通,偏科严重,长相也乏善可陈,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那些少女怀春时写下的,被老师们视为玩物丧志的诗歌和小说了吧。
我为数不多的自尊在她们凌厉的逼视下变得稀碎,转身想走,却被郑欣给拦住了。
她长得很漂亮,施过薄妆的嘴唇显得粉嫩青春,比我高出半个头的身材正盛气凌人地睥睨着,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许你惦记杜恒。”
“那你们也别惦记着她。”旁边一个废弃的乒乓球桌上忽然传来声音。
5.
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桌面上的一堆旧报纸动了动,江源随即从里面坐了起来。似乎刚刚正在睡觉,一头乱发鸡窝似的顶在头上,他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慵懒地重复了一遍:“放她走,以后别惦记我妹。”
他也是十班的人,和我一个班,但我跟他不熟。
毕竟一周六天,他三天逃课,两天睡觉,还有一天在被老师拉到办公室里罚站,我统共也没见过他几面。
谁也惹不起这位传说中的校霸。
郑欣不敢,但也不服,走之前轻蔑地剜了我几眼,退出去老远才敢嘲讽一句:“跟江源这种人混在一起,怪不得呢。”
江源帮了我,而我却并不领他的情。
怪就怪他的嘴实在太贱。
“不就是一个杜恒嘛,至于哭成这样?我长这么大拒绝过多少个女生,个个都像你这样,我早被淹死了。”
“你看人的眼光这么差劲,以后长大了不被男人骗才怪。”
我抽着鼻子大喊:“我眼光怎么差劲了,杜恒不比你好一万倍?”
他从乒乓球桌上跳下来,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至少我拒绝表白都很直接,‘以后再说’是什么意思?吊着你呗?他这人最喜欢跟女生玩暧昧了,嘁,我可看不上。”
我急了,着急为杜恒辩护,“那说明他有责任感!现在这个阶段就该以学习为重,嘁,我还看不上你呢!打架逃学顶嘴一样不落,又不是家里有厂,可以随便你这么挥霍,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爸妈吗?”
江源转过身来看着我,阳光太强,他的表情隐匿在背光里,我看不清晰,只是隐约记住了那个剪影,双手插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外套挂在肩上,有棱有角的肩膀耸了耸,像是在嘲笑我。
“那就走着瞧咯。”他吹了个口哨,转身离开了。
6.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真的有厂,开发区南部那一片的五家纺织厂,都是他家的。
盛源纺织有限公司是我们这个江南小城的纳税大户,行业之光。
他是家里的老二,上头还有个正在读清华的哥哥,厂子后继有人了,家里没人想管他。
7.
我一边和江源结着梁子,一边追寻着杜恒的脚步。
花了整整一年的努力埋头苦读,我终于在高二的时候,从10班考进了1班,正式成为了杜恒的同班同学。
开学第一天,我又碰到了江源,他也进了1班,还跟我是同桌,坐在按成绩排名的最后一排。
不用说,肯定是花钱进来的。
因为他依旧延续着10班的作风,三天逃学两天睡觉一天罚站。
为数不多的见面时刻,他给我塞满一桌子的零食,然后把手摊给我,笑得贼贱,“喏,作业给我抄。”
我气得直翻白眼,却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自从那次运动会风波后,郑欣她们出去一宣扬,全校人都知道我是江源“他妹”了,这在学生时代的语境里,就意味着我是被他罩着的人,属于是同一个圈子了。
甚至还有人传言我和他在谈恋爱。
所以,我跟他同桌就是青梅竹马,跟他说话就是你侬我侬,骂他两句都算是打情骂俏了。
啊呸,真晦气。
我只能尽量躲着他,他要抄作业就给他抄,但他要逗我笑,我是绝对不会笑的。
好在进了1班后,我才算是彻底走进了杜恒的生活。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我,可以在收发作业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叫他名字,可以正大光明地和他在班委会讨论事情,还可以在篮球赛的时候肆无忌惮地为他加油喝彩。
就这样,我一路追随着他的脚步和梦想,终于顺利考上了和他同一所省重点大学。并且在大二的时候,表白成功,正式成为了杜恒的女朋友。
至于江源,他压根都没参加高考,提前半年就没在学校看见过他了,据说被家人送到了国外读书。
8.
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国内大名鼎鼎的盛源集团,竟然就是从我们小城走出来的盛源纺织有限公司。
而这个小江总,就是当年坐我同桌的那个混世魔王江源!
我颤抖着手,拉着小田问:“我……我把他打了……那……那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啊。”小田咬着手指说,“好像还有点高兴,后来……哦,后来他让司机送我回家,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你就这么把我一个女孩子扔给他了?!”
“那我肯定不放心呀!”小田拍着胸脯说,“但他说,他跟你是老熟人,还给我看了你们高中时候的合影,我才相信他的。姐,你们那么熟怎么不早说?这笔单子很有希望哦!我看好你!”
我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实习生妹妹,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
“呵……呵呵……最好是………”
9.
老板听说了打人事件,逼着我下午就去盛源集团道歉。
我左手拎着两瓶比我命还贵的酒,右手拿着那份比我脸皮还要厚的合同,战战兢兢得踏进了盛源大楼的门。
耳畔响起了老板刚刚对我吼的话。
“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跟我解释!这个客户我们跟了半年,半年啊!前前后后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你说毁就毁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把他给我哄回来,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说实话,支撑我来找江源的不是这份工作,而是不想因为我的私事,而让那么多同事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何清清,从不欠人情。
于是在进江源的办公室前,我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等会儿他的嘴再贱,我都得受着,不但要受着,还要笑出春风般的灿烂。
演员的自我修养嘛,我懂。
但是踏进他办公室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很想用我手里的酒瓶子扔他。
10.
“何清清,你属狗的吗?咬人一口怎么这么疼!”
江源坐在办公桌前,把他的右手举给我看,一副贱兮兮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默念三遍“莫生气”后,带着社畜招牌笑容,向他走了过去。
“江总,我怎么能是属狗的呢,我明明属猪,跟您一个属相。”
他的神情顿了顿,显然没想到我能这么接,两条手臂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看着我,再次把右手举到了我面前。
“没跟你开玩笑,你看,咬一口,一晚上牙印都还在。”
语气怎么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我的视线下移,果然,看到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一排浅浅的牙印。
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今天来道歉也不亏,于是心里舒坦了不少,把酒瓶跟合同往他桌上一放。
然后迅速鞠了一躬。
“江总,对不起,咱们俩的私人恩怨您怎么着我都成,可合同是我们公司整个团队的共同努力,请您不要因为我的个人行为而拒绝我们公司。”
“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以前可是叫我江源儿的。”他坐了下来,手指把玩着一只钢笔。
“合同的事儿不着急,来来来,你坐下,跟我说说杜恒的事儿,这小子把你怎么了?反了天了还。”
我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不说。”
“不说?”江源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那我跟你说说我知道的吧,昨晚我已经打听过了,他跟你分手,是因为———”
“我不听我不听!”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仿佛夏紫薇附体。
我相信江源打听消息的能力,也相信他喜欢扎我心窝子的决心,但我不知道杜恒为什么跟我提分手,是因为我没长嘴不会问吗?
不,是因为我不敢。
这么多年了,即便我再怎么不待见江源,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当年他评价度杜恒的那句话,无比正确。
“他这人最喜欢跟女生玩暧昧了,嘁,我可看不上。”
是的,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杜恒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中央空调”。
他从不拒绝女孩们的主动示好,礼物照单全收,回应表白也模棱两可,有时甚至还会跟我炫耀,“你看,这么多优秀的女孩子追我,你不对我好一点,可是会失去我的哦。”
我那时真的很傻,傻到天真得以为,只要对他好,他就不会离开我。
于是我做了所有傻女孩都会做的事。
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委曲求全。
你看,就连求婚都被我自己提上日程了,可他还是离开了。
一年前,当他无视我的人生规划,执意要接下公司任命,去另一个一线城市发展的时候,我就仿佛已经看到了我的命运。
我害怕从他嘴里听到的理由是: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那便意味着,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和信仰,一夕崩塌。
我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所以收到他的分手短信之后,我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仿佛鸵鸟把头埋进沙子,我看不见悲伤,悲伤就抓不住我。
江源烦人的很,他偏要把我这只鸵鸟从沙子里揪出来。
他走到我身边,扯下我用来捂耳朵的手,语气里有几分严厉。
“何清清,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有本事装洒脱,那就不要喝醉之后哭得那么惨啊。”
我阴着脸,拿起桌上的合同就走。
“爱签不签,我不伺候了。”
“回来!”他在我身后喝道,“合同我可以签,就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转过来,面无表情得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他嘴角带笑。
午后的阳光挤进落地窗前,在他身上勾勒出淡淡的光晕。
明明是一副美好的画面,而此刻的我,却十分非常极其以及特别得想骂人。
“江源儿,你有病吧?!”
11.
江源非但没病,他还很精。
他想要我假扮他女朋友,给他爸妈看。
“我觉得我爸管理公司的理念不行。”江源看着窗外,蹙眉的侧颜显得很深邃,“他的思想太僵化了,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我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吵架吵了好几回。”
他叹了口气,嘴角竟然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两年老头儿身体不行了,我说那就把公司全权交给我吧,他还不乐意。说来说去都是那句话,我太年轻,心不定,除非……除非找个女朋友结婚,再生个孩子。老人嘛,总是觉得为人父母了才会成长。”
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不,我不懂!
“什么?还得生个孩子?”我差点儿没从椅子上弹起来,“江源儿,我这哪里是找你签合同,我是找你签卖身契吧!”
“你急什么。”他白了我一眼,下巴微微抬起,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就是装装样子,让他们放心,公司改革迫在眉睫,哪还能真的等到结婚生孩子。”
“哦。”我坐了回去,低着头抠手指,“那……那我也不合适啊。你们这种商人家庭,不都得找门当户对的女孩吗。我们家就是工薪阶层,你爸妈才看不上呢。”
“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江源笑了,“我爸妈也是当年白手起家的工人,比起门当户对的女孩,他们更喜欢老家的姑娘,知根知底,温婉善良就行。”
“温婉?”我撇了撇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可跟温婉没有半毛钱关系。”
“哎,那我能怎么办呢。”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表情,“知根知底的老家女孩不好找,正好有人送上门来求我了……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咯。”
我恨不得把手里那杯柠檬水泼他脸上去!
“签签签,现在就签!”
水是不能泼的,我把合同和笔扔到他面前,“只要你敢签,我就敢当你的便宜女友,陪你回去见爸妈。”
12.
拿着签好的合同,我心满意足地走出江源办公室。
临走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站在门边转过身来,问他:“对了,你哥呢?你爸怎么不催他结婚?”
“他死了。”江源淡淡地说道。
彼时已近黄昏。
他站在落地窗前,留给我一个颀长优雅的背影。夕阳余晖在他的白衬衫上寸寸下落,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和落寞,好像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事事都无所谓,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高中男孩了。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默默退出去,静悄悄地带上了门。
13.
江父最近健康状况有所反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因此,和江家父母见面的日子就安排在了两个月后的中秋节。
这期间,我需要负责盛源集团合同的后续事宜,身为乙方,时不时就要跑到他们公司去。
其实这本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但奈何江源钦点了,我也没办法。
老板乐得跟朵牡丹花儿似的,恨不得我天天不来上班,住在盛源都行。
反正我需要时间走出失恋的阴影,正好,借此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也就没那么多时间悲伤了。
14.
江源确实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每天逃课睡觉被罚站的男孩了。
被人称为“小江总”的他,行事作风颇为凌厉,处理事情的手段又十分成熟。很多时候我都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当然,除了他嘴贱的时候,那种时候我往往还是很想打他的。
令我无语的是,我们公司和他们公司的人,似乎都认定了我和小江总之间有点什么关系,否则一个价值几千万的大单,怎么就给了我这个工作才三年的客户经理。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我和他之间,有一个避无可避的嫌。
盛源的人八卦发错群聊消息的时候,我正陪着他在老家调研厂子的采购需求,中午饿慌了,随便找了家快餐店吃饭。
群里聊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显然忘了我也在这个群里——为了工作临时加进来的,只聊过几句,没有改昵称。
我把手机往江源面前一扔,生气地说:“管管你家员工,再扒下去可就少儿不宜了啊。”
他正啃着一个汉堡,奶白色的酱汁黏在嘴角上,像一只风卷残云的哈士奇。
不,他比哈士奇还要呆,看了一眼手机,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挺好,回去发奖金。”他拿起手机,用我的号在里面发了一条消息,【你们说的没错,我听说啊,他俩高中时候就谈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江源儿你有病啊!”我一把抢过手机,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群里都炸了。
【这人谁啊?】
【怎么不改昵称?】
【你是新进来的?】
【你跟江总一个学校?】
【这人是何清清-_-||】
最后一条消息是:【您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对不起,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江源这人本性难改,真特么幼稚!
他慢悠悠地吃着汉堡,嘴角却始终藏不住笑,“当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好?我有钱有颜,还温柔体贴。”
“啊对对对,你有钱有颜,就是脸皮有点厚。”我拿起一个鸡翅就塞到他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托您的福,我下周可再不敢去你公司露面了。”
15.
高中1班要开同学会了。九月初,赶在中秋假期,说是彼此相识十周年纪念,意义重大。
消息是郑欣通知我的。
她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号召力强,大家都推她来组织。
我本来不想去的,一来,我是个插班生,跟原班同学之间总觉得隔了点什么,同为插班生的江源说他那天要在老家看厂不能去,我就有点兴致缺缺。二来,我怕看到杜恒。
郑欣再三跟我保证,说通知杜恒了,但他现在正在北市工作,没时间回来,又左劝右劝,说大家都长大了,以前高中时候那点破事儿就别计较了。我这才抹不开面子,答应了要去。
同学会在老家的酒店举行。
我提前一天回去,只穿了件很低调的裙子,随手撸了个淡妆,选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去赴宴。
谁曾想,一推开包间的门,首先看到的人就是杜恒。
他身边站着一个明艳光鲜的女孩,浑身上下被名牌包裹着,举止优雅,笑容大方。
那是他们老板的女儿,之前在他部门实习的时候我见过。杜恒带她出来吃工作餐,她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叫得挺甜。
后来听说她爸让她去北市分公司锻炼,要培养她当接班人。
怪不得,杜恒以更好的发展为由,不顾我的反对也要去北市的分公司工作。
我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切。
16.
杜恒也看到了我。
他的脸上仿佛开了染料铺,五颜六色的,神情十分精彩。郑欣在他旁边,他便转过头去,用极其克制的声音质问她:“ 你不是跟我说,今天是相识十周年纪念,所以没有邀请插班生的吗?”
郑欣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她笑得春风得意,媚而长的桃花眼斜斜上挑,睥睨着我。
“哎呀,何清清死活来要,我也拦不住啊。”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不大不小,却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我身上。仿佛一场鸿门宴,我被无形的刀剑刺了个对穿。
该来的总会来,江源说的对,我不应该总是逃避。
我沉着脸,双手一推,将包间大门大大推开,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一路走到杜恒面前。
笑着对他说:“是啊,我来了,怎么,不欢迎吗?”
17.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杜恒和女孩对面,明明只隔了一个圆桌,却仿佛和这个喧闹的场合格格不入。
如我所说,1班是我们高中的火箭班,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家境优渥。
毕业三年,有的当了小老板,有的拿了铁饭碗,有的刚刚出国镀金回来,还有如郑欣这种站在行业风口上的,赚的是盆满钵满,名利双收,更有那些命好的,早早嫁人生子,过起了贵妇生活。
只有我,一个小企业的普通社畜,被他们衬托得无比黯淡。
当年为了追寻杜恒的脚步,我是拼了老命学习,才勉强上了这所重点大学的分数线,但因为分数太低,专业是被调剂的,我没什么兴趣,在就业市场上也十分冷门。以至于我只能找了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到现在为止,也只是混得个平平无奇,跟那些飞黄腾达的同学们不能比。
说不后悔是假的。
就在杜恒跟我提分手的那一刻。
我的所有付出,都像是一个自我感动式的笑话。
18.
杜恒升任了北市分公司的总经理。大学毕业才三年,不靠家里关系就能够达到这种高度的,已经算是小有成就了。
他“无意中”宣布这个消息之后,所有人都去给他敬酒祝贺。
两个月前的事,而我,这个不久之前还是他女朋友的人,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很奇怪,一向爱哭的我,这次竟然连眼眶酸涩的感觉都没有,大概是这两个月,江源明里暗里给我打了很多预防针的原因吧。
生平头一次,我无比感谢他的嘴贱,跟此时此刻的杜恒比起来,我甚至觉得江源有着哈士奇一般的可爱。
我端起一杯酒走到杜恒面前。
“恭喜你啊。”我笑意盈盈得和他碰了下杯子,忽然猝不及防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没有回答我,只是仰头饮酒,喉结寸寸滚动,很慢很慢,仿佛在吞刀吃剑。
女孩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的惊喜,笑着问我:“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姐姐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当然不知道我是杜恒的前女友了。
以往我去公司找他的时候,他都从不跟同事介绍我,朋友圈也从来不发我们的日常,别说他公司的人了,就连高中同学里,也没几个知道我们曾经交往过四年——除了故意挑事的郑欣。
我还没回答呢,她就抢着说:“我记得,何清清你以前高中时期喜欢过杜恒吧,听说你们大学还在一起了,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那几个曾在运动场围堵过我的女生也在旁边纷纷附和。
“对呀对呀,我记得还是在校广播站表白的呢,何清清给杜恒写过诗,哈哈哈哈哈。”
“她考进1班不就是为了杜恒吗?”
“他俩还是一个大学呢,这是一路追过去的呀,嘻嘻,怎么没进同一家公司。”
杜恒终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了,他强装镇定地微笑着,而我却看得出来,那笑容背后隐藏的紧张。
“哪有,别瞎说。”他仿佛玩笑似的瞪了郑欣和那几个女生一眼。
郑欣吐了吐舌头,一脸假笑得拉着我的胳膊直晃,“哎呀清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长大了,过去的事情就当美好的回忆,快老实承认吧,是不是做过杜恒的女朋友?”
不得不说,网红就是网红,多少还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她是闺蜜呢。
我恶心得直想吐,转过脸去不想看她,却正好撞上了杜恒投过来的眼神。
带着三分歉意,和……七分祈求?
我看到女孩微微质疑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那个女孩的原因,他想让我彻底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一刻,忍了很久的眼泪,似乎又在泪腺里涌动了。
他在向我祈求!认识他这么久,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可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忍受这样的屈辱去帮他?
在他心里,我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就连被分手了,也还要忍气吞声帮他掩饰。
我捏紧了手里的红酒杯,脑海里面盘算着,这杯酒是泼郑欣好还是泼杜恒爽。
两个都想泼,可我只有一次机会。
正在犹豫不决时,包厢门忽然被人打开了,一脸风尘的江源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接过了酒。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他笑着给大家敬酒,用我的杯子豪饮三杯过后,一把搂过我的肩膀,笑着说:“我听你们刚刚在说清清和谁谈恋爱的事。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怎么,是在说我吗?”
19.
一阵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众人各自落座,江源坐在我旁边。
他今天应该是去老家的厂里调研了,穿着很随意的T恤和裤子,隐隐还有些许汗味,头发也乱蓬蓬的,似乎还黏着几朵棉絮。
我俩往那儿一坐,跟1班这群“社会精英们”显得格格不入。
江源大概饿坏了,别人忙着敬酒的功夫,他忙着吃。我在旁边给他倒水,顺便在桌下踹了他几脚。
“慢点儿吃,小心装逼不成反被噎死。”
“饿死我了。”他把一块烤鸭放进嘴里狼吞虎咽,“在厂子忙了一天,好在管理层改革的事情理出了头绪,过两天再带你回去见我爸,他应该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我点了点头,破天荒得没再跟他拌嘴。
就冲着今天临危救场的情意,他这忙我也帮定了。虽说平时总爱和他斗气,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出现,却莫名让我感到心安。
我再次帮他把茶水续上,一边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之前问你你还说不来。”
“胡波跟我发消息,说你和杜恒都来了,我一听,这不得打起来啊,赶紧撂下手里的活儿就赶过来了,怎么样,我这男朋友当的,不比那姓杜的强?”
胡波是我们以前在10班的同学,也是江源的铁哥们儿。
江源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来冲我笑,烤鸭的油还挂在嘴边,竟然显得有几分可爱,像一只连眼白里都透露着得意的哈士奇。
我的心里没来由得猛烈跳动了一下,脸色似乎有些烧,赶紧低下头,抽了一张纸巾给他。
“胡波不是10班的吗?他们又不开同学会,怎么会看到我?”
“哦,他在这家饭店当经理,自家兄弟帮我看店儿,我还是挺放心的。”
“啊?帮……帮你??”我一脸震惊。
“对啊。”他擦干净嘴,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总是要在老家招待一些来看厂的客户,就顺手投资了这个饭店,之前是我妈在打理,三年前交给我了。”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自家开了个小面馆,但这家位于黄金地段三层高的酒楼,是我们这座江南小城远近闻名的饭店啊!
我筷子都拿不稳了,手里夹起的一颗青菜掉在桌上,于是赶紧转了一圈,夹了一块龙虾放在江源碗里,对他做了个抱拳的姿势。
“大佬大佬,失敬失敬啊。”
“哪里哪里,老板娘谦虚了。”
“滚!”我把那只龙虾抢回了我的碗里。
20.
我和江源有一句没一句的打闹着,全然忘记了杜恒刚刚带给我的羞辱。
但杜恒似乎并没有忘记,他跟人喝着酒,眼神却一直有意无意落在我们这边,看到我从江源碗里抢回龙虾,他终于耐不住了,端着一杯酒就走了过来。
“清清,你真的跟他——”
“对啊,真的跟他在一起了。”我打断了他的话,顺手把剥好的龙虾放在江源碗里,又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怎么了杜恒,这跟你有关系吗?”
“怪不得。”他咬了咬牙,仰头喝了一口酒,压低嗓子说道:“怪不得你连我的消息都不回……”
我还没说话呢,坐在一旁的江源却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自己脏,就看所有人都是脏的。我和清清光明正大,跟你可不一样。”
杜恒的脸色变了变,他将装红酒的高脚杯满上,向江源举起来,冷笑道:“江源以前在学校就挺吃得开的,不知道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他饮下那杯酒,挑衅似的看着江源。
江源愣了两秒,忽然转过头来,用手半遮着脸,冲我眨了眨眼睛,“想不想打他们这帮人的脸?”他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我也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打脸?啥意思?”
他好笑似的捏了捏我的脸,悄声说:“算了,跟你个小傻子说不明白,等会儿配合我就行。”
我俩头碰头,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悄悄话,还拉拉扯扯打情骂俏的样子,全然不顾杜恒的存在。他的脸色简直堪比手里那杯红酒,红得都快滴出血来。
他干脆将旁边的白酒瓶拿出来,往高脚杯里灌满,再次举起来向江源示意,然后提高音量,用全包间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问道:“江源现在在哪里高就啊?咱老同学要多照拂照拂。”
他的声音引来众人注意,吃瓜群众纷纷围了过来。
江源转班后,几乎不跟1班的同学来往,因此班里知道他家世的人不多,跟他们光鲜亮丽的穿着比起来,我俩穿得着实寒酸。显然,他们是来看我俩笑话的。
我瞬间明白了打脸的意思,手伸到桌子下面, 戳了戳他的腿,示意我懂了。
江源抿了抿嘴,似是暗中笑了一下,随即变了变脸色,摆出一副尴尬中带点悔恨,难堪中充满了不忿的表情,他拿出一杯白酒满上,扯着嘴角低声道:“嗨,厂里混日子呗,还能在哪高就。”
郑欣用手贴着耳朵,侧下身子夸张地大喊:“什么什么?你说你在哪里工作?我刚喝酒呢没听清。”
江源不答,一个劲儿得喝闷酒。我也配合着,摆出一副尴尬的笑容,挽着他的手臂说,“就……就是在咱老家的纺织厂。不过他刚升职,现在已经是车间主管了。”
我可没说谎,他管理着那么多间厂子,可不是个“主管”么。
当场就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得阴阳怪气起来。
“哦,纺织厂啊,那平时挺闲的吧?真羡慕你,我在投行工作,每天都忙得要死。”
“哎呀,我在S市工作的银行大楼缺保安,你以前那么能打,应该可以胜任,要不我推荐你试试吧?老同学嘛,要互相帮助,不用谢我。”
“我真羡慕你们这些留在老家的同学,一个月工资两三千也能活的这么开心,你瞧江源,现在都还穿的跟高中那会儿一样,真是显年轻呢,哈哈哈哈。”
虽然一句脏字不带,但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却满满的溢了出来。
郑欣更是来劲,死活要把我也拉踩上。
“对了何清清,你刚刚说你是在哪个公司当客户经理来着?壹方公司?没听过诶,哎,不重要,反正我觉得你俩挺配的,啥时候结婚啊?到时候通知老同学哦。”
我尬笑道:“说啥呢,还没谈到那一步呢……”
郑欣从后面扶着我的肩膀,装出一副亲密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也是也是,你俩在一起,还得靠你家买房吧?要是在老家买房的话,我有个堂妹,在东城区那个新开发的楼盘当销售经理,你跟我说,我让她给你优惠呀。”
嗯,那个楼盘的开发公司我知道,江源家是大股东,我俩回老家看厂的时候,他还带我去看过,说他家给他预留了一套最大的别墅做婚房,但他更喜欢S市那套300多平的临江大平层。
我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果汁,看着杜恒苦笑:“别光说我了,怎么看都应该是杜恒比我先结婚吧?”
我的语气里充满了怨妇的伤感,仿佛是对他的留恋。他在我的注视下,目光柔和了许多,却又不敢看我,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只是又将酒满上,对着江源示意。
“不说这些了,老同学聚会,咱们一醉方休。”
江源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我心领神会,趁着他们喝酒的功夫,跑出去找到服务员,以江总的名义,要了一瓶酒,还有几道高档菜。
21.
所有人都喝嗨了,没人注意到服务员往每个人杯子里添的那些酒。大家沉浸在各种优越感和怀旧情绪之中,我和江源也逐渐被遗忘在了角落。
只有我陪着他喝,不过我还要开车,只是浅尝了一口。
“这酒不错,”我晃着瓶子里的红酒,问他:“多少钱一瓶?”
“十万。”
我差点一口老酒喷出来,想想这么贵,又赶紧把到口的酒咽了下去,顺便吃了几口刚刚点的鲍鱼和龙虾。
嘶~钱的味道真美妙。
喝了一会儿,江源接到胡波电话,跟他说店里来了重要客户,让他这个老板过去陪两杯,他嘱咐我吃好喝好,有事儿就到隔壁去找他,他去去就回来。
这一去就去了半个多小时,我独自坐在角落里喝果汁,看着这帮同学们表演,这其中自然包括杜恒的身影。他身边拥着那个女孩,却总是不经意间看向我这里,眼神都在欲言又止。
我埋下脸,低头干饭。
宴会在一个小时后结束,郑欣叫了服务员来结账。
众人开始纷纷表演起“我来付账”的中国式闹剧,几个混得还不错的男生,挥舞着手中的信用卡,嘴里喊着“我来我来”,各自往服务员身边凑,差点都没打起来。
一番争夺之后,那个刚刚说他在投行工作的男生抢到了账单,正准备喜笑颜开地付款,看了眼价格,瞬间变了脸色。
“16万?!你们开黑店啊!”
服务员是江源刚刚让我去找的领班小唐,她气定神闲地笑道:“没有哦,我们的价格都在物价局备案过,公道合理。先生您看,主要是这瓶酒,还有每人一碗的鲍鱼粥和这十只澳龙比较贵。”
投行男一脸懵逼,“我们……我们点了这些吗?这酒,这酒谁点的?”
他把账单塞回到小唐手里,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刚刚还在抢单的众人也纷纷退避三舍,谁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沉默中,我缓缓举起了手,“那啥,菜和酒是我刚刚点的。”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我这里。
“不过——”
不过你们别担心,账单江源付。
可惜郑欣不给我机会说出来,她柳眉倒竖,打断了我的话,冲我喊道:“何清清,你知道这酒多贵吗?还有这鲍鱼,这龙虾,你平时没吃过这些好东西吧?连什么价格都不知道,净瞎点!”
我红着脸,假装尴尬得笑道:“是是是,我是不知道,这不刚刚听你们聊天吗,谈生意的时候低于十万的酒不喝,出去旅游的时候,一万以下的房间不订……。”
言下之意是,你们装过的逼,都在我这儿记过档。
我接着说道:“所以我……我想,这不得点些贵的酒和菜嘛,不然怕你们吃不惯——”
“怕我们吃不惯?!”郑欣尖着嗓子打断了我的话,“听你这口气,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吗?笑死,还怕我们吃不惯?”
刚刚抢单最积极的那几个男生中,有人开始抱怨了起来,“我不管,谁点的谁结账,反正我没喝,我不付。”
还有几个人开始收拾东西,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俨然一副吃完不想付钱的样子。
哄闹中,杜恒新交的女朋友站了出来,“我来付吧。”她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白金卡,“这酒和菜的确值这个价,味道也不错的,今天大家喝得尽兴,就当是我替我们家杜恒请客啦。”
说是替杜恒请客,但杜恒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怪就怪他刚刚调子起的太高,大家都夸他有本事,工作找的好女友也找的好。可现在,任谁都看出来了,参加自己的同学会还要女友帮着付账单,原来他这是在吃软饭!
毕竟18万的账单,他想打肿脸充胖子都付不起啊。
小唐没有急着上去拿卡,眼神故意在抢单的男生面前溜了一圈,那意思是:还有人要抢吗?
偌大的包间没有人说话,大家就那么默契的,彼此僵持了十几秒。
就在此刻,门被推开了,一身高档西装的江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刚刚为了陪客户,特意让胡波拿了件套装来给他换上的。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别说,穿得人模人样的江源瞬间换了一种形象,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斯文败类的气质就流露了出来。
我憋着笑,在心里暗暗将他调戏了一遍。
“哟,吃完了?”他有些醉意,咧着嘴笑道,“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儿,陪几个局长吃饭,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小唐一溜小跑上去,恭恭敬敬地说道:“江总,是您的老同学对账单有疑惑,正在商量谁付账呢。”
江总?!
局长?!
众人的脸上神色各异,面面相觑,都是有点懵逼的状态。
我见时机到了,便盈盈起身走到江源身边,扶着有些醉醺醺的他,对众人笑道:“哦对了,江源是这家饭店的老总,是他让我点的酒和菜,说是送给老同学的礼物,今晚的账单就免了,他请客。”
刚刚还阴阳怪气过的那群人,脸色瞬间都变了,像是吃了十只苍蝇那般,有一种食之不下又吐不出来的尴尬和难受。
郑欣尤为诧异,一张补过妆的红唇都似乎有些扭曲了,“何清清……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是想说来着,这不刚刚被你打断了吗。”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哦对了,你刚刚说你堂妹在那家新开发的楼盘做销售经理?江源是开发商的大股东,你堂妹叫什么名字来着?回头我给江源说一声,关照她一下。”
郑欣顿时沉默不语,咬着唇难受,把刚刚补上妆的,YSL的网红唇色都快咬花了。
江源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他拉着我的手,十指紧握,走到杜恒面前,对着宛如败兵的杜恒插了最后一刀。
“啥时候结婚啊?办酒席有困难就跟我说,在我家饭店办,我给你打对折。”
22.
一场闹剧之后,大家各怀心思,前前后后走出了饭店。
江源醉得不能开车,我正寻思着怎么把这家伙扛回去的时候,一辆白色宾利忽然驶到了饭店门口,西装革履的胡波从驾驶座走了下来,顺手甩给我一把钥匙。
“清清,江总喝醉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咯。”他冲着我眨了眨眼,笑得十分灿烂。
“啊?”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他也瞪大了眼睛看我,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不,我不懂!
肩头上的哈士奇又开始作妖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得撒娇:“清清,快回家,我头疼。”
在众人尴尬又艳羡的目光中,我把他塞进了宾利后座。
坐进驾驶室时,我回看了一眼杜恒。
他呆呆地站在路边,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假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眼神注视着我,带着几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我收回眼神,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23.
江源在后排醉得直打滚。我不知道他家住哪,只好把他带回了我家。
本来还担心爸妈看我带了个陌生男人回家要问东问西,结果他俩比我还熟,尤其我爸,直接从我手里接过江源扛在了肩上。
“哟,这不是小源儿吗,怎么醉成这样,清清妈,快,快去弄点蜂蜜水来解酒。”
我看着他俩喜笑颜开地忙活,呆在原地一脸懵逼。
“爸,妈,你们……你们这是认识?”
“认识啊。”我爸把江源搂在肩头给他喂蜂蜜水,“你还记得你读高二那年不?咱们这座小城发生了变态老头跟踪女学生的案子,爸爸妈妈忙,没办法接你放学,心里还是担心得不得了。结果有天回家,碰巧看到这小子跟在你后头进了我们小区,还在楼下等了很久,一直看到我们家灯亮了才走。我那时以为他在跟踪你,差点没把他打了,后来他跟我说啊,是你的同班同学,怕你遇到危险才专门护送你回家的。我一开始不信,打电话到你班主任那里才确认了的。”
“是吗?”我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江源看了很久。
变态老头跟踪女学生的案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爸妈都在老家的医院工作,那时,爸爸是急诊科医生,妈妈是护士,两个人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动不动就值夜班。
好在我家离学校不远,自行车骑得快,十分钟也就到了。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就铆足了劲儿骑车回家,以至于大腿肌肉练得特别漂亮……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骑得太快了,压根就不知道江源跟在我后面这件事。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爸恨铁不成钢地说:“小源儿说了,你这姑娘倔得很,要面子,嫌他名声不好,不肯叫人知道是他保护你,让我千万别跟你说。清清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源儿多好一孩子啊,你怎么还嫌弃人家?”
我妈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是啊是啊,多好一孩子啊。前两年听说从国外回来了,还经常来看我们,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他说他爸身体不好,平时上医院的时候,让我们多照料照料,嗨,人家爸爸是大老板,院长都上赶着去照料,哪里轮得到我们。爸爸妈妈又不傻,我们都知道,他这就是为了你。清清啊,你上次跟爸妈说,要带男朋友回家,说的就是他吧?嗨,这有什么好瞒着我们的。”
我和杜恒谈恋爱的事情一直瞒着家里,直到前不久我准备亲自跟他谈婚论嫁了,才和家里说,要带他回来见人。
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才两个多月的功夫,我竟成了江源的“女朋友”。
想起杜恒,我就有些心不在焉,嘟囔了两句:“也许人家真是来拜托你照顾他爸爸的呢,妈妈你现在都是护士长了,该行的方便还是要行的。”
“知道知道,还用你说。”我妈笑着点了点我的脑袋,一脸八卦的样子,“你给妈妈老实交代,小源儿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呢,江源就揉着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像是刚醒,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憨憨”二字。
“诶,叔……叔叔好,阿……阿姨好。”他眯着眼嘿嘿直笑,“我,我给二老带了海参,阿……阿拉斯加顶级红参,我,我找找啊。”
他爬起身来,迷迷糊糊地在客厅转了一圈,竟然一头扎进浴室门口放着的脏衣篓子,在里面捡起衣服来。
“啊,就在这里面,等我啊,马上找到。”
谁能想得到,堂堂一个集团霸总,平日里说一不二八面威风的,喝醉了以后竟然在掏脏衣服。
我是很想把他这幅样子拍下来,以后用来取笑他的——如果不是他把我的内衣从里面掏出来的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江源儿!你给我放下!”
他抬起头来,手里拎着我换下来的的内衣,一脸无辜得看着我。估计是起身起猛了,一阵晕眩之后,他“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我:…………
24.
我躺在床上,打开某宝买新内衣。
我爸推开门,把清理干净,又洗过澡的江源放到了我床上,身上穿着我爸的老头衫。
“爸……爸爸爸爸爸爸……”我从床上弹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爸笑得一脸慈爱,“你的屋让给小源儿睡,你睡沙发去,都给你铺好了。”
“爸!你是他亲爹还是我亲爹啊!”
“怎么啦?”我爸插着腰,一脸理直气壮,“小源儿不是喝醉了吗,睡沙发要是感冒了,难道不是你心疼?”
看来男女朋友这个误会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了。
我看了一眼直挺挺躺着的江源,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小时候跟我恶作剧的样子。
哼,跟我装睡呢?!看我怎么收拾你。
“行了知道了爸,你先去睡觉吧,我收拾收拾就去沙发上。”
我把我爸支开,确认他回屋后,就把门关紧,爬回了床上,然后扯住江源的耳朵,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还装睡呢,赶紧给我起来!”
我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耳朵都被我揪红了,他却只是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
好吧,看来不是装的,是真的醉了。
我双手抱着膝盖,盯着他的面容出神。
他也不过二十五六,长相里是十足的少年感,睡着的样子多少带了几分稚气,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暖黄的灯光下,像是金色的蝴蝶。
那面目倒也不似记忆中的那般可憎了。
脑海中忽然想起爸妈刚刚跟我说过的话。
他真的,曾经默默护送过我回家吗?要知道,他家在南我家在北,那可是大半个城市的距离啊。
仔细想来,少女时代的心思是单纯的,但也是真傻,总以为面子大过天,让人知道我跟江源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会觉得丢脸。
年少时的喜欢与厌恶都过于直白,也毫无逻辑,会源于一句莫须有的话,也可能终于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会恍然惊觉,原来江源才是那个从未伤害过我的人。
我拿过床头的纸巾,为他擦拭打湿的额发,一边轻声自语:“对不起啊,我那时……不该嫌弃你名声不好的……”
他呢喃了一声,略略侧过身子,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
我吓得缩回了手,盯着他的脸沉默了几秒钟。他似乎依旧熟睡着,睫毛颤抖的频率都没有变过。
我放下心来,又拿冰凉的湿巾揉了揉他被我揪红的耳朵,声音已经近乎于气语:“其实我,嗯,也并没有真的讨厌过你。”
“啊——”
他忽然翻了一个身,一米八几的高个儿就这样压在了我的身上,像是一坨浑身发着烫的水泥袋,瞬间让我动弹不得。
“江南的雨……”他在我的耳边低喃,气息里含着一股柠檬叶的清香,是我家牙膏的味道。
“嗯?什么雨?”我皱起眉头问道。
“江南的雨。”他继续吟道:“没有青石,也没有马蹄。你湿哒哒得从我面前跑过。风就代替我,记住了你的声音。”
这不是我高中时期在校刊上发表过的诗吗?不算特别有名,只是定期交稿的其中一首,连我记不清全诗了,他怎么还会记得?
我的内心忽如小鹿乱撞,猛得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你怎么知道?”
他却再也没了声音,一个翻身,又从我的身上滚了下来。
夜色忽然沉默,在他均匀的呼吸声里,夹杂了我混乱而又炽烈的心跳。
25.
我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视线里全是江源那张脸。
他正像只哈士奇一样,蹲在沙发边注视着我。
“啊——”
一声惊呼还没叫出喉咙,就被江源捂住了嘴。他惊慌失措地“嘘”了好一阵,等我冷静下来后,就指了指浴室的门,小声问道:“你家还有别的厕所吗?你爸进去都半个小时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丝颤抖,脸上也一副痛苦的表情,我的视线下移,看到他夹紧的双腿,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我拿开他的手,恶作剧般地笑出了声,“我家就一个厕所。我爸一进去,起码一小时起步,你且等着吧,实在等不及,就拿个瓶儿,哈哈哈哈哈。”
我躺在沙发上,用被子蒙着脸,笑得没心没肺。
江源脸都憋绿了,爬到沙发上来扯我被子,“何清清!你还笑!你再笑我就……我就——”
他把手伸进来要挠我痒,我笑得更大声了,冲着浴室大喊,“爸,爸爸,你快出来,江源儿要拉——”
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嘴就再次被江源堵住了。
他的脸由绿转红,一路红到了耳朵根,瞬间变成一个娇羞的小媳妇儿样,“不是,不是拉……那个,哎,你闭嘴吧!”
“清清啊,你叫我?”我爸拿着报纸从厕所走了出来,看见江源骑在我身上,又是扯被又是捂嘴的样子,又立马退了回去。
“我还没拉完,你们继续……”
“诶,不是,叔叔……您别误会,哎,您等等……,我就一分钟!”可怜巴巴的江源像条大狗般跳下沙发,一个猛冲就冲进了厕所。
26.
开往江家的路上,我为着早上的事儿,没心没肺得笑了一路,引来江源数次眼刀杀人,偏偏开着车,又拿我无可奈何。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恋爱的吃力,工作的艰难,都早已让我变得麻木。只有跟在江源身边,才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我在他面前,从来不用像在杜恒面前那般装淑女。想骂就骂,想笑就笑,做最真实的自己。
这样的安全感,是杜恒从未给过我的。
27.
江家别墅坐落在城南郊区,江南小院的设计,古朴典雅。
因为早上那点儿插曲,江源实在不好意思在我家待,所以我们来的有点早,江父江母还在医院做检查。
保姆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布置,江源在书房里打电话谈生意,就安排我去他房里等,
江源高中毕业就出国了,看得出来,这些年他很少回来过,房间里还保持着少年时期的样子,墙上贴着动漫画报,书架里摆满了各种小说和漫画,很多还都是文学名著,书页泛旧,显然是翻过很多次。
看不出来,“校霸”江源,原来也曾经是个心思细腻的小文青啊。
我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无意中,在书柜左侧下方的一个格子,发现了厚厚一摞杂志。
杂志名叫《晓荷》,是我们高中时期的校刊。
高一时,凭借写得一手好文章,我被选为了校刊编辑,除了审稿排版之外,还定期投稿。只是我们高中向来重理轻文,这种文艺范儿十足的校刊不太受欢迎,很多同学拿来只是为了看看笑话版块,或是干脆当成草稿纸。江源能够保存这么多本,几乎期期不落,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高二时,我为了追赶杜恒的脚步,拼了命地努力学习,精力有限,也就放弃了校刊编辑的职位,只是闲暇时投投诗歌和散文版块,几乎每次都可以发表。
满满的都是回忆啊!我颇有些感慨得拿出几本来,一一翻看着。
“你在看什么?”江源不知何时从我身后蹿了出来,大吼一声,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把校刊卷成一个筒,敲了他脑袋一下,抚着心口骂道:“要死啦你,吓出心脏病你负责。”
他从我手里把校刊抢回去,用手抚平,再端端正正地放进柜子里,一边噘着嘴嘟囔,“谁让你卷我杂志的,都是绝版,卷坏了你负责。”
身为一个损友,我怎么能放过这个嘲笑他的好机会!
于是立刻凑了上去跟他玩笑:“这么宝贝这个杂志?是不是暗恋哪个编辑?陆琪琪还是李雅欣?我现在都还有联系呢,给你俩介绍介绍?”
江源的脸上红了又黑黑了又红,一副不太想理我的样子,薄唇紧抿着,低下头,一门心思整理被我翻过的杂志。
一个笔记本从放置校刊的格子里掉落出来,页面散开的时候我瞄了一眼,似乎每一页都是一首手写的诗。
“咦,是你写的情诗?”我蹲下去想捡,江源却先我一步,像只炸毛狗一般,风风火火地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扔到柜子里,再关上柜门,背靠在上门把守着,气哼哼地说:“谁说是情诗,你眼瞎看错了。”
可他红透的耳根和脖子早已出卖了他。
我笑得更起劲了,好奇心简直突破天际,真的很想知道,这个让校霸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还不惜手写情诗的女孩子是谁。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嘛。我嘴特严,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把手让绕到他身后去,想要开柜门,他往后贴了贴,修长的双臂展开,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往上抻了抻,把上下左右都把守得严严实实的,脸色似乎更红了,嘴里慌得直喊:
“何清清!你是个女孩子,你矜持一点!诶,你——”
话音未落,我俩同时愣住了。
房门打开,江母探了个头出来,一脸“震惊八百年”的表情看着我们。
此时此刻的动作是——我扑在江源怀里,双臂圈揽着他腰,仰头冲他不怀好意得笑,而他则奋力抵抗,脸色堪比红酒,让我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女流氓。
早上在我家发生的事似乎掉了个个儿,江母迅速摆出一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错屋了,你们聊,你们聊啊。”
在她关门离开的瞬间,我才反应过来,像触电一般从江源身上弹开,绝望地喊了一嗓子,“不,阿姨,你听我解释——”
28.
江母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温婉如水,貌若芙蕖。江源算是完美遗传了母亲,怪不得长相如此出众。
她和江父都是纺织工人出身,白手起家,创业几十年,身上也颇带了几分商人的豪爽和大气,几句话就化解了刚刚在书房里的尴尬,令我在饭桌上终于可以抬起头来。
大概以前在学校见过几面,我爸妈在当地医院也小有名气,江父江母对我并不陌生。言谈之间,似乎还对我这个知根知底的“女朋友”很满意。
我配合着江源,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趁机把这两个月陪着他视察工厂的见闻都告诉了江父,好让他看到儿子对公司改革所做的努力。
大概是旁观者的视角更加客观,这个在江家几乎成了禁忌的话题,竟然意外地被我打开了话匣,江父板着脸对江源点点头,说:“吃完饭到我书房来,详细说说。”
我和江源对视一眼,眼神交汇时,他似乎对着我眨了眨眼,看到他目光中的惊讶和欣喜,我竟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奇怪,他搞他的事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罢了。
我有些心虚地转过视线去,低头吃了几口菜,思绪竟不知飘到了哪里。
江母笑意盈盈,拉着我的手,又委婉地问起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我想起江源之前嘱咐我的话,知道老爷子抱有一种传统的“先成家后立业”的思想。于是略微思索之后,撂下筷子就放出了豪言壮语,定下了明年结婚的“人生大计”,这才把一脸严肃的江父哄得露出了笑颜。
我跟着我那老板久了,别的本领没学会,画大饼倒是学的一绝,滔滔不绝地展望着我和江源的未来,甚至不惜说到了“三年抱俩”的话题。
聊着聊着就有些忘我,忽然感觉手心一热。
我用余光撇去,看到桌子底下,江源拉起了我的手,用温热的指尖在我掌心里写写画画,仿佛小狗爪子刨土似的。
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掌心里一片痒痒的,连带着心也慌了起来。我猛然抬头,正对上了他的眼睛,微弯的嘴角咧出一抹笑意,不知是不是错觉,看上去总觉得坏坏的。
该死!我的脸“腾”得就烧了起来。
大哥,这是在帮你呢,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价儿!我趁着低头喝汤的功夫,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极其夸张地“嗷”了一嗓子,吓得我心都提起来了。
“怎么回事?”江父皱着眉问。
“没事。”江源笑得合不拢嘴,“就是忽然想起一个搞笑视频,一只短腿柯基发脾气,抬起后腿想踢人,结果因为腿太短,人没踢到吧,还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江母笑着微嗔:“多大的人了?还看这种视频,吃饭的时候都不正经。”
“是清清给我看的。”江源笑着转过头来,弯弯的眼睛盯着我看,“就是刚刚在书房里,你记得吗?”
他挺了挺脖子,把双臂展开,好似刚刚贴在书柜上的样子,我顿时恍然大悟!
说谁柯基呢?!
是,你是一米八几大高个,我是……嗯……稍微矮了你一两个头那么多,但也是女生中的标准身高,怎么就柯基了!!!!你才柯基呢,你全家……
不行,江父江母对我这么好,我不能骂他们。
不能当场怼回去我可太难受了,忿忿不平地撅起了嘴,江源却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宽大的手掌在我头上揉了揉,仿佛真当我是一只小狗。
明明你才是那只蠢萌蠢萌的哈士奇好嘛!
兰心蕙质的江母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她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点着江源的脑袋嗔怪:“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以后不许欺负清清。”
“要结婚”这三个字仿佛一个秤砣,忽然之间,将我的心带着沉了下去。
29.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神色郁郁,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呆呆看着周围一闪即逝的风景。
与来时的心境不同,一切都变得好似不那么真实了。
要结婚的事情是假的,今天过后,我和江源就两不相欠了。他去忙他的工作,我去当我的社畜,我们之间,似乎会重新变成两条平行线。
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有些闷闷的难受。
江源一路上都在拿我打趣,起码用了十种不同的比喻来嘲笑我,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他肚子里竟有这么多文学细胞,揶揄起人来都带着钱钟书式的幽默,倒也让我刮目相看。
只是现在的我实在是提不起心情来跟他打闹。
见我一直不吭声,他的神色这才变得正经起来。
“真生气啦?”
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那你骂我,我骂不还口行不行?”
我撇了撇嘴,“谁稀罕啊。”
他的神色也落寞了下来,“何清清不骂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你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
我想这么骂他,忍了忍,还是没有骂出口。
又是一阵沉默。
路过十字路口时,他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将方向盘猛地一打,拐进了右边的一条小巷子。
开过去五分钟就是我们的高中所在,校门外那家开了十几年的奶茶店依旧如昨,连门口的招牌都没有换过。
他下车又上车,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秋日午后的风从车窗缝隙里穿过,红叶落在前窗,静悄悄的,生怕惊扰了这份温柔。
我低头吸了一口奶茶,嗯,还是从前的味道。
江源问我:“为什么不高兴?生我的气?还是杜恒那个渣男又给你发消息了?”
“不是。”我摇了摇头,咬着嘴里的塑料吸管,“我是觉得骗了你爸妈,心里过意不去。”
“那怎么能是骗呢。”他耸了耸肩,胳膊撑在方向盘上,侧着身子对我笑,“三年抱俩,也不是不可以,你要相信我的实力。”
“呸。”我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又是一阵风过,他关上窗,隔开了车外的喧嚣。我们相顾无言,各自低头吸着奶茶。
他沉吟许久,忽然凑近了我。
“奶茶的味道没有变。”
温热的气息就在耳侧,我红了脸,指尖几乎将吸管掐弯。
“嗯。”我点了点头。
“有的人,也没有变。”
“嗯?”我猛然心跳,抬头看向他。忽然看到了什么,用手指着他的身后,“你,你——”
“别说话,听我说。”他喉结滚动,握住我的手指,按了下去。
“不是,你听我说——”
我话音未落,车门外的交警就“砰砰”敲响了窗户。
“违章停车,还是学校,罚款加倍啊,记得上网缴一下。”交警潇洒地撕开一张罚单,塞到江源手里,还叭叭叭地给他普及了很久交通规则。
我看着他低头哈腰听训的样子,扶着车门笑得不能自已。
“诶,你刚刚,要给我说什么来着。”
他堵着气,黑着脸把我拎上了车,“不说了,回家去。”
30.
我躺在床上敷面膜,高中10班的班群里消息不断,随意瞄一眼,看到他们在约明天回母校看老师。
说实话,虽然我只在10班呆了一年,但对10班同学的感情,要比对1班那帮人深厚了许多,立刻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随了份子钱后,我抱着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江源发了一条消息:【明天回学校看老师吗?】
他很快就回我了:【去不了,明天跟我爸谈方案。】
我很没趣得“哦”了一声,也没回他,丢开手机就去卫生间洗脸。
出来的时候,一连收到好几条江源的消息。
【对方向你转账2000块】
【帮我给老师买点月饼送过去吧】
【挑贵的买,得让咱老师有面子】
【尤其是朱老师啊,送最贵的】
朱老师是我们10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他是那种典型的文艺青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诗歌和散文写的尤其一绝,本是难得的人才,却因为喜欢纵容学生信马由缰的想象力,而在应试教育面前败下阵来,这才被学校“贬”到10班做了班主任。
他是整个高中时期,对我帮助最大的,启发最多的老师,我给他送礼也就罢了,却不知这个整天被他拉到办公室里训话的江源,为什么要给他送这么大的礼。
我回他:【我已经给朱老师买了礼物了,要送礼你自己去送,不然一点诚意都没有】
江源:【你是我女朋友嘛,你送就是我送,没区别 [\开心]】
呸,不明不白的,谁要当你这个便宜女友,我瘪了瘪嘴,回他道:【你爸爸接受了你的提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之间的合约也应该结束了吧】
抱着手机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他的回复。我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干脆关灯,一闭眼就躺在了床上。
手机振动,是他的消息:【不是男朋友,我还是你的甲方呢,接下来一年你都得跟着我,休想中途跑掉[\左哼哼][\右哼哼]】。
这种多少带着点土味儿的霸气宣言把我给逗乐了,我回他一个中老年表情包版本的“谢谢老板”,心满意足得睡了过去。
31.
朱老师不为斗米折腰的风采不减当年,如今依旧担任着高中10班的语文老师,只是今夕不同往日,竟连班主任也不用做了,办公桌在靠近厕所的小角落,和体育老师们挤在一起。
体育老师们不常在办公室,整个房间几乎是他独享,书柜里整齐摆放着他创办的校刊《晓荷》,整整十年,厘米厚薄的杂志挤满方寸,承载了所有热爱文学的孩子们的梦想。
在我平凡暗淡的高中生涯里,除了杜恒,《晓荷》便是我唯一的追求了。无数次的深夜赶稿,无数次利用课余时间审核、排版,即便看得人不多,但每次拿到印刷好的杂志,闻着纸面上新鲜的墨香,都会让我感到无比骄傲。
我终究是没能从事最喜爱的文字工作,自觉有些愧对朱老师,同学们围着他叽叽喳喳的时候,我不好意思插话,只好默默站在一边,翻看着最新出版的《晓荷》。
“满满的都是回忆啊。”不知何时,朱老师走到了我的面前,一脸微笑地看着我,“多亏了你们当初的坚持,《晓荷》现在很受欢迎,上学期还和省报联合举办了作文大赛,都上了省里的新闻。”
《晓荷》是在我高一入学那年创办的,我作为创始编辑之一,深感骄傲。
“朱老师过奖了,都是您的功劳才是。”我笑着说道。
朱老师摆了摆手,“你知道吗,晓荷当年差点停办过。”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很是惊讶。
“就是你高二的时候,晓荷创办的第二年。”
“为什么?!”我从未听过此事,手中的杂志都差点掉在地上。
“那时候资金不足啊。”朱老师在我身边坐下来,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晓荷的初始资金本来就不多,我又自己垫付了一部分钱,才能够办起来。但你们也知道,我们学校是重理不重文的,这种纯文学的校刊看得人并不多,办了一年之后,学校就把那部分预算给撤了。”
朱老师苦笑了一声,“我那时也并没有多少积蓄,正打算停办之时,却是江源找到了我。”
“江源?!”我脱口而出,脑海中随即便想到了他书柜里那满满一格子的校刊。
“嗯。”朱老师点了点头,“他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要停办的事,专门找到了我,以他爸爸的名义提出了赞助,求我务必要将晓荷办下去。那时,他家的纺织公司是我们学校校服的供应商,我只当他爸爸是要在杂志上做广告,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年,他都是用自己的零花钱在赞助晓荷的。”
“嗨,这孩子。”朱老师摇了摇头,眼睛里却满是笑意,“看上去不学无术,像是什么都不放在欣心上的样子,没想到,却是个顶顶有心的孩子啊。”
这件事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捏着手心里的杂志,陷入了沉思之中。
旁边有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哈哈哈,那我当时没有看错了。”
“什么看错?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江源有一个本子,每次一发校刊,他就拿着那个本子抄,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江源还能有拿笔超过十分钟的时候?现在听朱老师这么一说,那肯定是没看错了。”
“我也看到过!我记得,好像是抄的诗吧,我还问他来着,他当时就生气了,把本子藏起来不给我看,哈哈哈哈,看上去凶巴巴的,没想到心思这么细腻啊。”
同学们纷纷开始了善意的打趣,而我却低下头,手中的校刊捏得更紧了。
原来,他那个本子上不是自己写的诗,而是抄的校刊上的诗!
那时候给校刊投稿诗歌的学生并不多,而我,在那上面有一个专栏,每一期都会登载一篇我写的诗。
怪不得,那首《江南的雨》,就连我都记不太清了,而他却可以记得那么清楚,就连喝醉了都能背诵出来,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像是在荒弃已久的梳妆台里,发现了一颗蒙尘的珍珠,我小心翼翼拨开过往的迷雾,看见了一颗鲜活的,热烈的,正在跳动的东西……
32.
朱老师拒绝了所有同学送的昂贵礼物。清廉了一辈子的他,热情地拿出学校发的月饼招待大家。
五仁的,充满了劣质糖精和猪油的味道,一个还有拳头那么大。
大家纷纷想尽办法逃避。
“才吃了午饭,不太饿呢,”
“我在减肥呀,太甜的都不敢吃呢。”
“我……我带回家跟爸妈分享吧,哈,哈哈哈。”
朱老师递了一块在我手上,充满慈爱和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是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啊,只好却之不恭了。
一咬牙,一闭眼,正准备咬一口时,给胡波派发月饼的朱老师忽然问我:“诶,今天江源那小子怎么没来?后来他转到一班去,教室往上搬了一层,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这么多年了,还怪想他的。我还记得,他想考A大来着,后来考上了吗?”
我还没回答呢,为了躲避月饼的胡波却先开口了,“朱老师您不知道吧?他没参加高考。高三那年他哥哥去世了,家里人想让他继承厂子,就把他送到国外深造去了。”
“哦,也好,也好。人嘛,总是要学着长大。”朱老师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哥哥去世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关注点放到了其他的地方。
A大,是我和江源就读的大学。
“您是说,江源想要报考A大?”我问道。
“是啊。”是胡波回答我的,一脸讳莫如深的笑意,“源哥他那时还不让我告诉你。原因嘛……嘿嘿,你懂的。诶,你可不能跟他说是我说的啊。”
他是真的把我当成江源女朋友了,刚刚进学校就“嫂子”“嫂子”得叫了一路。
这件事朱老师和十班的人都不知道,我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赶紧把手里的月饼塞到了他的嘴里。
“嗷呜。”他吃了一口满的。
“好吃吗?”我笑眯眯地问他,心里却咬着牙盘算,惹了江源家的酒楼经理,等会儿可怎么跟他交代哟。
“好吃,好吃。”胡波干笑着,把剩下的月饼都吃了下去。
朱老师露出了慈爱且欣喜的笑容,把一整盒月饼都推到了他面前。
“好孩子,好吃你就多吃点。”
33.
辞别朱老师后,我和同学们在校园里漫步。
时值周六,高中部只上半天课,饭点一过,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他们都在忙着拍照,我掏出手机给江源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
他没有回我,大概还在忙着和他爸谈方案吧,估计今天一天都见不到他了。
教学楼前清风雅静,只有逐渐变红的枫叶打着旋儿落下,落在木质的公告栏上。我有些怅然地放下手机,默默走到公告栏前,俯身查看。
按照惯例,每届高三开学时,学校都会在公告栏专门贴出一张梦想榜,让高三学生把自己心仪的大学填上去,以此作为奋斗目标。
我的视线在梦想榜上逐行下移,看到不少学弟学妹填了我的母校——省重点A大。
说起这所大学,我心里就又是欢喜又是悲凉,欢喜的是,我凭借自己的努力,从落后班考进尖子班,又从尖子班考上想都不敢想的大学。悲凉的是,这一切的起源,都在于我对杜恒的追寻,而追寻尽头,则是一个罔顾青春的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我,站在公告栏前的样子。
我看见了杜恒的名字,他在梦想榜上填写的A大。
其实他本可以去更好的首都大学,但北市离我们老家远。他家境一般,爸爸南下打工,一年回不来两趟,妈妈在老家陪着读初中的妹妹,身体又太不好,他为了照顾家里,就选了离家近的省城大学。
这些事都是后来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的。而那时的我没想这么多,攥着手里只够上二本分数线的卷子,咬着牙,在我的名字后面填上了A大。
那是他的梦想,从此也成了我的梦想。
34.
“清清,对不起。”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杜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他手里提着月饼,显然也是来看老师的。
我转身要走,他却抢先一步拉住了我。
“清清,对不起。”他哑着嗓子重复着,背着光,边缘模糊的面目上带着些许悲戚,“我欠你一个解释。”
我甩开了他的手,“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分明,也没有爱你爱到要死要活不肯离开。你放心,我非但不会打扰你的好事,还会祝你们百年好合。”
杜恒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今年高考放榜,我妹妹考上了北市的大学。”
“嗯,替我祝贺她。”我淡淡地说。
小姑娘我见过,很懂事,和杜恒一样优秀。
他又接着说:“我可以接我妈妈去北市的大医院看病了,我还给我爸爸买了辆车,他可以在北市跑出租,不用再去外地打工,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我低头不语,看着树荫里漏下的光斑,随着时间流逝,变换出肉眼不可查觉的角度,如同人心,不可测。
杜恒说:“工作之后我才知道,梦想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凭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改变我家人的命运。”
我冷笑了一声,“所以,我把你当成梦想,而你,把我当成现实中的绊脚石?”
杜恒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等了很久,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清清,你是个好姑娘,而我太卑鄙,是我配不上你。”
奇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仿佛这是一个预设的结局,我只是如同流程一样地走完了。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家境,也不是不知道他的野心,我用自己同样平凡的人生做着不知疲倦的努力,到头来我才发现,我在爱情里的卑微终于得以翻案了——原来不是我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我。
我说了我和杜恒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金钱带给你的安全感有这么重要,那就好好对她吧,希望你们幸福。”
转身离开时,我最后看了一眼公告栏。
两个十八岁的身影彼此重叠。
我在梦想前面憧憬,而身后,站着默默注视我的江源。
卞之琳的诗忽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35.
我低头微笑,这个相隔7年的秘密,让我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秋天。以至于当我走出校园,看到奶茶店门口的江源时,竟然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江源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配上一条黑色宽松的短裤,骑在一辆自行车上。大概骑车骑狠了,他的额上渗着些许汗珠,双颊微红,眉头微蹙,手肘支在把手上,提着衣领扇风,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就那样横斜里放着,那副漫不经心的浪荡样子,像极了当时少年。
我笑了,毫不顾忌地对他挥手,大声喊道:“江源儿,这儿呢。”
他转头看向我,举了举手机,冲着我坏笑,“想我了?早说呀。”
我白了他一眼,走过去坐在他的后座上,揶揄道:“哟,怎么不开车呀?小江总缺钱交罚款了?”
他被我取笑了,却似乎很开心,“坐稳了,小爷带你逛校园去。”他按住把手,一条腿在地上猛得一蹬,惯性之下,我吓得立刻抱紧了他的腰。
江源带着我在校园里疾驰。
我们依次经过杜恒,胡波和郑欣。
我们迎面看到红枫,玉兰和金菊。
骑到操场上时,他松开了把手,双臂展开迎风,在空无一人的跑道上大喊:“我高中时最想做的事,就是载着何清清回家!”
明明是句很浪漫的话,我却因为摇摇晃晃的车而吓得心脏乱跳,抓着他的腰不敢松手。
“快停下,停下!摔跤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答应我,我就停下!”
慌乱中我并没听清他要我答应什么,只是胡乱说着:“我答应我答应,你快停下!”
自行车就这么忽然停下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源抱了下来。
这是操场主席台的背后,那台废弃的乒乓球桌还在老地方,他把我抱到桌面上,双手搂着我的腰,十分严肃,十分正经,甚至带着点凶巴巴的语气,对我说:“答应我,做我女朋友,真的那种,以结婚为目的的那种。”
毫不意外的,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笑得倾倒在他肩上,双手拍打着他的背,眼泪弄湿了他的领。
“江源儿,你好土。”
“何清清,你好吵。“
于是我笑得更大声了。
他像是生气了,搂着我的腰,往他身前递了一寸,我们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了一起。慌乱的气息在彼此之间传递,似乎是在提醒着我,怂恿着我:何清清,你是一个为爱勇敢的女孩。
“你到底答不答应?”江源低声问道,语气尽管霸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意。
他靠得太近了,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我耳畔流连,炽热的,滚烫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脸,在他耳后落下一个深深的吻,算作是给这场迟到数年的表白,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回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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