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时期,淮南清徽山下有一条河,名叫冲澹江,河道中游地势险峻,山石林立,激流险阻。上游是官家渡口,下游则是莺歌燕舞的青楼流肆。
相传冲澹江里常有水魅精怪出没,吸人阳气,谋财害命。
每多江湖散客、落魄书中,命丧其中。
忽有一老夫子乘舟泛江,三言两语,教化精魅,则其向善,自此江道风平浪静,虽偶有事故,十不足一。
稚幼蒙童听了啧啧称奇,问家中长辈:老夫子乃圣人乎?
长辈嗤笑,世间哪多圣人,无外乎强盗水匪杀人越货,栽赃陷害。
后世道太平,官府围剿,落寇贼人自也就消失殆尽,河道恢复昔日之繁华。往来商贾游客,或谋生,或观光,航运酒肆衍生。
酒肆中售卖的多是当地自酿的散装低劣白酒,价格公道,度数不高,供走南闯北的江湖汉子饮用,寻常汉子也品不出酒水好坏,三两口下肚,只觉痛快。义气上头,便要去流肆旁的青楼驰骋一番。
酒水本身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几文银子,可上了青楼,那里面的酒水,一口下去三两银子没了,再听听小曲,寻个普通姿色娘子过夜,这一夜下来,少说也得百十两银子。
寻常人家自是消费不起。
那走南闯北的江湖汉子、商贾、货郎,因为图个新鲜,也是本着一吐心中郁气,扮演一回二世祖、阔少,大手一挥,几年辛苦白费。
到了明儿个,只觉人间不值得。
因为此间有官府笼罩,按月缴纳供钱,加之楼里有自己培养的一众打手、死士,一般侠客要想主持公道,分量不够,那有钱有势的人家自有更好的去处。
教坊司是官方设立的明面上的供达官贵族消遣的地方,里面的姑娘全是由犯事了的官宦人员家眷充当,姿色自不用说,技艺更是出众,书画琴谈样样精通。
在探讨理想的同时,也能交流技艺,这是有钱人家的快乐。当然有钱只是必要条件,教坊司接客条件严苛,需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或是官位在身。
于是,这里便成了寻常人心中的圣地,却不妨茶余饭后讨资,有道是每日三朝圣,做鬼也风流。
老刘头是冲澹江上的一名地地道道的船夫,自父辈手中接过这项手艺至今已有30年历史。
老刘头身体敦实,肌肉强健,约摸50来岁,在当地百姓眼里,算是个忠厚老实之辈,从不因为是外地游客就刻意宰客,或是劝服乘船的仕子,去往相熟的酒肆青楼,赚取一笔不菲的佣金。
老刘头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健谈,从冲澹江上游至下游几十里水路,往往需要两个多时辰,如果一路相安无言,怕是活人也能憋出个病来,除非是传说中修了闭口禅的佛门高僧大德,或是天生聋哑人,正常人可能不说话。
健谈也可以理解为话痨,社交牛逼症。
今天雇船的客人是个上了年龄的老先生,青衫环玉,头顶乌木簪,脚踏步靴,给人一股儒雅温和的之感。估摸着已有花甲之年,不知为何还要一个人远游,这让老刘头有这么纳闷。
不过老人出手倒是阔绰,是普通船客的数倍,这让老刘头很是高兴。
小船在水面上平缓前进,老先生席地而坐,双手撑船,眺望远方,水中的游鱼,水面的浮草,河岸的磷石都能激起老先生的兴趣。
老刘头不解,老先生也一把年纪了,看过的山山水水应该不少了,这水里的是石头到底有啥好看的啊?是会说话啊,还是比咱们冲澹江两岸边的婆娘好看?这读书人的脑子真是拎不清,花钱买罪受。
老刘头问道:老先生,你应该是外乡人吧,不过说起咱这儿的方言还算那么回事,怎么想着一个人出远门的啊,毕竟您这看着也不少了,身子骨不如年轻人,家里人不担心吗,放心让您一个人远游吗?
老先生笑了笑,说道,我啊,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估计你也没听说过,我就想走走看看,所以就一个人出来了,我是无牵无挂的。
刘老头听了有些伤感,以为老先生是只身一人,无儿无女,也没有家人。
便安慰道:一个人也挺好,想去哪儿去哪儿,别人也管不了,舒坦。
老先生点了点头。
刘老头又问,那您肯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光了。您觉得咱们冲澹江的风景如何。
老先生说,很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那咱们洋河镇这儿的酒好不好喝。
好喝,就是稍微贵了点!
您觉得咱们这儿的姑娘怎么样?美不美,水不水灵?比起您家乡如何?
老先生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只是眉头紧锁,看样子似在真的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见老先生一脸正经,老刘头乐得不行,他觉得这个老先生太有意思了,连玩笑话也理不清,该不会读了一辈子书读傻了吧。
老先生思索半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好。
老刘头说那您想不想见识见识咱这儿的姑娘,喝喝酒,唱唱曲,我认识路。
老先生睁大眼睛,蹦出几个大字:贵不贵。
老贵了。一口下去就是几两银子。
老先生一番天人交战,终是下了决心:没事,上岸以后,你等我,我去借几十两银子。
老刘头愣了一下,不知老先生是真憨还是刻意拿着他开涮。至于那花钱如流水的消金窟,自不可能真的带他去:
老先生我和您开玩笑了,花酒那东西喝着没劲,咱洋河镇自酿的土烧,价格公道,也不醉人,您要想喝,我可以带您去。
老先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船只行至河道段中游,山石林立,波涛汹涌,船身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散裂。不时有水花溅射道二人衣衫上,老先生死死抓住船弦,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水中。
老刘头安慰道:老先生您放宽心啊,这船身结实着了,您把眼睛闭上,这一段路很快就过去了。
老先生执意不肯,说是如此岂不是错过了一路风景。
老刘头不解,问道:那风景重要还是人重要。
老先生说,都重要。
就在这时老人又问了船夫一个问题:听说冲澹江一带常有水魅出过,专夺人性命,洗人精气,不知真假。
反正我在这儿30多年,从未见过,倒是见过不少山匪强盗杀人越货冒充水怪的,可自从官府大力围剿,这种情况就好了很多。
老人听了点了点头。
之后二人一路又聊了很多,老刘头对读书人还是很敬重的,读书人学问高,讲道理,虽然有时候说起花来文绉绉的让人听不懂,可越是听不懂就越觉得高深,眼下这位老先生也是个读书人,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却都不一样,脾气好,好说话,说话也不弯弯绕绕,故作高深。
老刘头自小有一颗向学的心,可惜一没有先生指路,二来自觉天资愚钝。
老先生劝慰道:万事不难,有心就好。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到岸,老先生起身拍了船夫肩膀: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希望你能保持本心。
刘老头只觉浑身莫名生出一股浩然正气,他本能的想要抵触,现出原形,盾入水中,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那股正气竟游走于四肢百骸,透过丹俯,最终回归泥丸。
老刘头热泪盈眶,等到终于能够动弹,立即跃上岸,对着老人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行那三跪九叩之大礼。
相传天地有圣人,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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